“混淆?”罗南缓步下行,信口回应,“是指分辨不清他是你,你是他?自我与他人的边界混淆吗?这倒是和我的判断有点像……嗯,只是初步判断。”只这句话,已经能够让老靳的视线,盯死在他侧脸上。罗南并不在意,只道:“你的问题,相当一部分也是出在边界混淆上。就事论事的话,大概是因为战场附近的架构本身就真幻错杂,你在一个敏感阶段,也就是所谓的‘窗口期’,进入了这个真幻不分的领域,又遭受重创,这种抹除了真幻边界的力量自然就污染了你的超凡领域,渗透到你的形神框架里去。”“我甚至有点儿怀疑,你现在还没有从那场经历中完全清醒过来,形神框架中还残留着当年那场变故的痕迹。所以数年间形骸、精神无法统一,有如梦游……”说话间,罗南在空气中写出了一个“梦”字。可转眼,这字就无声翻转,变成了要复杂许多的类文字图型,结构立体,旋转不定。这是礼祭古字的“梦”,若深究源流、做一些延伸变化,已经有“幻魇之主”的威仪气象。显示出在这个礼祭古字成形的过程中,“幻魇之主”已经有了相当的地位,影响了文字的成形。很可能用这个字组词造句,不是沟通古神,而是直接触碰祂的领域。这种演化脉络和可能性,足以写出一整本专着。罗南没有给老靳解释,有些事情,没必要给人答案,特别是那人还有所保留的时候。他继续往下聊,只是稍微变化角度:“当然,出现这种情况,多少还是有些奇怪的。恕我直言,如果你们……我是说你和那个改造人的人生经历截然不同,想要区分,起码分一个主次并不困难。“我研究过你的资料,靳师傅,你的人生经历还是比较明确的,不外乎经商、修行、以商养武,直至超凡,而且与大部分超凡种不同,和那个‘改造人’应该没有太多重复、响应之处。一时混淆也就罢了,为什么这两三年过去,依然难以区分?”罗南确实研究过金不换的生平,不过一些干货,还是从几位与“老靳”同时代的超凡种处得来,更有参照价值。老靳又陷入了沉默。罗南仍不在意,继续道:“还有一点,我很奇怪。当年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而且撞上了‘窗口’,嗯,就是我们正往那边去的‘时空瘢痕’。当时应该没这么个甬道,而七十公里的深度,便是超凡种要过去也很麻烦……”老靳吸了口气,又开口道:“武曌没说么?”唔,今天老靳已经说了两回“武曌”了,显然他在武皇陛下手底这几年,意见还是挺大的。都没罗南“礼貌”。罗南又一笑:“陛下能说什么?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靳师傅你自己来说?”老靳明显有些犹豫,罗南又道:“七十公里的路程呢,我们的时间很充分。”罗南说着完全没说服力的话,极域之上,“魔符”搓手表示赞同。于是,在通往“时空瘢痕”的漫长步梯甬道中,老靳在又沉默几秒钟,终于开口:“既然罗老板你了解我的过往,想来应该听过‘金不金,真不真’这句话……当初没有人看好我,能够年近六十,仍然在肉身侧上取得进步,成为超凡种。“其实,他们没错,哪怕后来我成功了,但我并不是一个正常的超凡种,确切地说,我成就超凡种的方式,是取了巧的。”老靳没有直接回答罗南的问题,罗南却微笑不改,这样更合他的意。至于老靳的说法,他也不用遮掩,确实毫不意外。接手这位“专属司机”之前,罗南已经基本搞清楚了他的生命年轮结构,今晚上又近距离探测了许久,再与几个超凡种透露的信息结合,专门为他做一张“卡牌”也没啥问题,自然不会惊讶。老靳侧头看到罗南的表情,便也自然而然地讲下去:“我是通过‘真理天平’做了置换,置换物就是一个‘十三区逃亡者’的‘嵌板’……大概是,当时公正首祭,我是说二代首祭,他给我看的是这个。”果然,那些超凡种能入耳的传言,总有几分真实脉络嵌入其中。那些年,“真理天平”很活跃啊。心中虽是动念,可表面上,罗南对老靳的注视并无反应,只看向步梯甬道下方,信口问了句:“所以没有安装‘嵌板’,而是置换了‘嵌板’的功能?以此成为了超凡种?”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猜测。老靳摇头:“我并没有直接成为超凡种,而是置换过来了一套修行方案,借此转了一个弯,才修行有成”“方案?”罗南重复一遍,忽又一笑,随即道,“我需要一些细节。”老靳说得更细致了些:“当初,是二代首祭他主动找到了我,嗯,也不能这么说。我很早以前就想尝试‘真理天平’的路子,先找的拉尼尔,但他拒绝了,认定我找不到合适的置换物。但我不死,又找到二代首祭,开始他也拒绝了我,可后来,隔了有两年,他又主动联系……我知道,那时候他的状态已经不太对了,可若非如此,我也没有机会。”罗南径直问:“具体是哪一年。”“86年年初。”老靳脱口而出,“但也就是那一年,二代首祭死掉了。”这个罗南知道,死在安城之外,而且状态糟糕,还是安东胜给了他体面。别看老靳自称“混淆”,其实脑子很清楚:“他应该是想用我来做什么实验的,很个人很隐秘的那种,拉尼尔应该不知道,我也是在赌博。结果很巧,他竟然死掉了,让我占了便宜……至少我当初是那么想。只是置换过来的方案,并不完美,我后面虽然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便成了超凡种,在牌组的排名也不低,可是我知道,我的情况不太好。“当初用‘嵌板’置换的方案,应该更适合那些‘逃亡者’,那些‘改造人’,我用了总是有隐患的,当时着手修行的时候就觉得如此,时间越往后,这些问题瑕疵,就越成了心病。“我便想:虽然二代首祭死了,可是‘真理天平’还在,这世界上终究还有十三区的‘逃亡者’,也许我还能再做一些置换,调整路线。所以,我便借口在荒野上开遍枫阁酒店,在荒野上寻觅,将目标对准那些游民部落……当然,公正教团那边也在经营关系,拉尼尔对我仍是不冷不热,倒是当代公正首祭,与我有几分交情,而且她对‘逃亡者’好像也颇感兴趣。”老靳絮絮叨叨讲这些,罗南有选择地听取,心里也在琢磨:当代公正首祭,那位疑似与武皇陛下关系不浅的“蒂妮”?唔,是阿达莱特女士。怪不得,当初金不换出事,武皇陛下可以及时赶到,如果她与公正教团的微妙关系可以砸实的话,老靳这个人说不定早在她的监控之下,甚至再想深一层:这老靳是她的实验品也说不定。还有,二代首祭应该是察觉了什么,正如初代首祭一般,最后都是疯疯癫癫离世。想想他们与“真理天平”“真理之门”的紧密联系,再想想“动态时空地图”上,在公正教团本命星位置标注的“往生之门”字样……想不受那边影响都难。现在这位公正首祭,包括拉尼尔大主祭,也未必不受侵扰。罗南就很在意:拉尼尔大主祭最擅长的,为何是入梦法?但愿他想多了。想得太多,徒乱心神,不过当下,罗南却知道,自己找对了人。这位靳师傅,确实是他验证“时空瘢痕”,亦即“往生之门”的最佳介质。武皇陛下把他推出来,罗南也无话可说,就按照两人现有的有限默契去走路吧。心里如此转动念头,罗南也有意收束:“那么当天呢,我是说变故发生的当天,你做了什么?”“我?”老靳在回忆,神思飘忽,“我在春城,和老邱聊天,问周边一些没有‘回城’的游民部落的情况,对这些部落,老邱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在春城外围发展得还算可以,隔几年就有一番面貌,我需要更新信息,找寻线索,就去了城里的游民交易所……嗯,溶洞里那个。”U洞市场。罗南立刻明白是哪个,但没有接话,任由老靳回忆并陈述。不过在老靳陈述之时,他们经过的这条长长的向下的甬道,不知何时,已经变化成了溶洞底部那条幽暗河道,他们两个人也坐在代步的小艇中,在水流声里缓缓前行。这都是老靳的记忆信息具现出来的结果。如今他已经不比当年,状态糟糕,且又受到真幻虚实不分症状的困扰,对此根本没有抵抗力。果然,老靳丝毫没有察觉,继续道:“在那里我收集了一些部落情报,然后……见到一个人,气机奇特,与那些‘逃亡者’相似又不同,引起我的注意。”说话间,逼仄的溶洞河道又一次演化,变成了U洞市场内部的布局。老靳对那边的记忆勉强还算清晰,大约还原出市场内一处偏僻所在,一个市场中常见的全身斗篷覆盖的人影,从一侧店面中出来。罗南看不出别的,就往店面处看了眼,依稀确认那应是一处与机械零件相关的铺面,面积倒不小,透过展窗可以到看到内部一辆造型狂野的越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