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李左车瞪大了眼睛,两条灵活的胳膊一摆,像只猴儿般一股脑地抱住试图半撑起来的李贤。“左车?”他嗓音低哑,大脑混沌,还没能从刚才又黑又灰的景象中清醒……“兄长!”李左车喜极而泣地把李贤的脖子抱得紧紧地。李贤下意识地垂首看自己的腰身,然后又抬头,四顾茫然。无二致的陈设,棕黑色漆案上静置笔架,只不过监察官员来说,笔架上一般没有毛笔,更多是用刻刀代替。再往左,依旧整齐摆放着竹卷,一丝不苟的案面上按照事件大小罗列堆积了一些由郡级官员签发的信筒。阳光似薄纱从纱屏上投影下来,把李左车额上细软的绒发照成金色。流光斑驳他的记忆。李贤刹那想起另一种金黄色,黄沙涌来之前的最后一幕——许栀倒在了他面前,她流了好多的血。他神色僵硬,神魂一震。现实的清醒,重叠的现实。“左车,你可知我昏迷了多久?是谁救了我?”他说完这句话,将头一垂,事务繁杂,左车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实际上他知道一些事情。比如说李左车知道李贤是喝了从很远的地方送来的药才好的。但他不知道那是公主姐姐送来的。一日一瓶,以鹰为驿,十日不断。李贤第一时间想要问的除了许栀,就是他笃定自己挨不过此劫,铺陈了的事情。他惯常的做法就是把他所认为的潜在威胁置于眼睛底下,从源头上扼死对方。执拿之中,进退之间,就算自己满盘皆输,但他也绝不会让对手全胜。“在南郑郡那几日,你过得可还开心?”“开心。那个刘邦叔叔可好玩儿了,特别好玩。”“什么都会?”李左车回忆了会儿,“他和卢绾叔叔两个既会斗鸡,又会打猎抓鱼。水里游的,天上飞的,不管是什么,他们都有办法抓住。我天天和他们去玩儿,可有意思了。”……李贤一怔,不由得轻蔑一笑,这就是许栀当年在古霞口坠崖之前,所言‘天上地下,无出于世’的豪杰?“除了这个,可还有别的?”李左车本来面露难色,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一个疑惑!“有,我又一次跟他们到街上,他们去的地方很神秘。可是被我发现了。卢绾叔叔塞了五串糖葫芦给我,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李贤的不以为意刹那间紧张起来,彼时六国之人私底下结社立会便是此状。“何地?”李贤问。“他们说了谁都不准说。”“我不可说?”对着小孩子,李贤亦难改谍报工作做多了的那种买卖行径,“他给你五支,我给你三倍多。”李左车朝着李贤笑了笑,“是不是我和哥哥说了,哥哥就会给我卖?”“自然。”“那我跟你说。”他学会了李斯家招牌式的狡黠笑意,但又透着将门之子的昭朗之气。“不过伯父说了给我东西的行为叫贿赂。贿赂之罪可重了。我不要这样。我虽然要了糖葫芦,但我把那五串糖葫芦都给吕雉婶婶了。”李左车话变得很多,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他又挪了屁股,招手喊他哥低了一点,学着卢绾的语气,“卢绾叔叔说刘邦叔叔娶妻之后是个怂鬼。”八岁的男孩子大抵属于半懵懂的状态,也是好奇心最重的时候。“卢绾叔叔悄悄和我说,这是一个极好玩儿的去处。不过他说我毛都没长齐,让我一边儿玩儿去。这个叫‘窑子’的地方真的好玩儿吗?什么叫毛都没长齐?要不哥哥你带我去吧?”李左车抬头看到李贤表情变得很局促,他更疑惑了,“哥哥你怎么也是这幅表情?卢绾叔叔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被吕泽叔叔打了。”“吕泽何与卢绾动手?”“他说柳下惠都是假的,多半是不行……唔。”…李贤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李左车记得他的父亲向来最少说否定之类的词汇,也最讨厌听那些人阻挠应战。‘不行,不可,不战’这些词汇在李左车的眼里,好像是文官的专属?李贤无疑是个文官。李左车若有所思地反问,“哥哥是不是也不行?”……也?李贤想,吕泽怎么就没把卢绾给打死。李左车哪里知道柳下惠是谁,也哪里知道那两个字在这语境的意思。李贤压根儿没教育过孩子,李贤没法和他解释清楚,“少和卢绾此人来往。你记住,青窑之地不能去。”“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看着兄长严肃的脸色,他误解事情的严重性。“我明白了。”李左车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杜绝一切黄赌毒的源头,来自小时候这次谈话。李贤下榻,病痛好了不少。“左车,我昏睡了多久?”“半个多月。”李左车在刚才那件事情,短暂的思考之后,认为真正意义上文官不能听这个话,李贤也不例外。李左车从南郑郡回来之后就变成了一个话唠,“还好兄长醒了,陈伯叔叔也一直没回来,我都不知该和谁说你醒了……”听到陈伯并未从城父回来,李贤忽然紧张起来。李左车看着李贤,挠了挠头发,想起头发胡子都很长的墨老先生回终南山前说的话。他说李贤醒来的时候可能有点脑子不正常。这个哥哥不正常的举止不算少。“兄长,以前来找过郑国叔叔的那个老先生被陈伯叔叔带来找过你。”如果他所见的黄沙是梦境,为什么他现在还觉得四肢百骸尚有被巨响震动的痛?夜色如墨,淮水行宫“不该是你父亲来么?”她拂开轻纱,怀中抱着的都是图卷。年轻的项梁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在羊入虎口之际,还能操持着一份冷静,以及那种目空一切的胸有成竹?!“家父有要事而督。公主殿下还当关心自己。您的事情传到寿春,不大好听。”项梁从怀中拿出一卷羊皮,“容夫人不会等公主登上王后之位。”:()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