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钟罄敲响黄昏入夜。这天晚上和许栀在秦国的多数夜晚一样,从黄昏之中,能看到落日重新躲藏在云层后,把金黄的光芒收起,将恬静的山林与古朴的道路都带到她的面前。可惜的是,这里不只有静谧。她曾经所习惯、所熟知的现代生活,早已经被整齐的高殿,典雅的礼仪,诡谲的局势一点点侵蚀。许多官员在投来尊重又疑惑的眼神后,无一不对她行礼。许栀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些穿着朝服的男子们,不只是魏咎,还包括尉缭和王绾在内,他们在公共场合时不再唤她‘公主’,而是‘殿下’。宫道上由闹转静。蒙毅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许栀上前两步。对于蒙毅,她不遮掩,也不隐瞒。方才在殿上,许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惮告诉蒙恬,她什么要走晚的原因。在灰色砌墙上拖出三道很长的影子。一个是她,一个是蒙毅,一个是个模样不清的宦官。“我需要见李贤的父亲。”“有些话,我要和他当面谈。”她不说李斯,不称李廷尉,而是李贤的父亲。这个用语令蒙毅一顿,若是别人直言于此,定会突兀。但她毫不偏移,任何道路,看似要她只能如此选,但行到末了,她总会燃起与之谈判的底气。不只是与李斯谈,她是在和过去摊牌。墨柒希望告诉她的,她不是毫无知觉,她手握着一把来自两千年前的手枪,开枪的时候,她看到了张良不可置信又绝望的眼神。这不是她在他面前第一次表露残忍,但确实实实在在的第一次当着他的面企图杀人。纵然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大抵会彻底失去张良,但她知道,她必须要这样做。她宁可与天命轨迹负隅顽抗,也不要听天由命。蒙毅从夕阳余光中,听她故作骄纵的语气道:“如果蒙大人要旁听我与李斯的谈话,我并不介意。”……这种事,蒙毅巴不得避开。而且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蒙毅没办法不允许她见李斯。“殿下,三刻钟后,臣在正门侧等您。”“一刻就够了,不会让大人难办。”蒙毅看着她转过身,向着章台宫的方向走去。之前的那道身影才走到蒙毅的旁边。黄昏将他笼罩,把衣衫照成了赭色。蒙毅问,“何必要换成这样的衣服?”李贤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吞声。蒙毅摇摇头,“兄长说他看不明白你。我到底也不懂了。”其实很简单。御史府追查张耳陈馀二人下落之事,他要脱身起码也需要十五日。之后,他不得滞留咸阳,须得立即回到蜀地。这一回去,大概只有寻齐国献降之日,他才有借口回来。他想念她。想让她的目光能在他身上停留,哪怕只有一秒。但让李贤没有料到的是,问责他的人不是他的顶头上司。而是——“大王希望你能将终南山上的事一五一十说明。”蒙毅说。大王。嬴政。李贤这才稍微明白了点墨柒的感受——墨柒所言宿命的力量。嬴政和李斯都是绝顶聪明之人。恰巧是这种超出时代边界的智慧,让他们把题目给答题的人全换了!换句话说,就算他们提前知道了答案,这已经不是上一次的考卷。李贤本不知道墨柒在山中具体情况,还是许栀让他进去了内阁。那他要将墨柒的事说清楚吗?——墨柒又涉及到韩非,涉及韩非又会牵扯当年生死之谜的运转。他好不容易联系上司空马,可年迈的荀子说什么也不肯辗转来秦。而许栀……她给嬴政说的会是真话吗?——陈馀张耳不过是陪同张良的人罢了。李贤早想杀了张良。可她要张良活着。他要借以嬴政之口,彻底将张良彻底推入万丈深渊吗?天边收起了最后一抹霞光。宫殿各处都带着大婚的喜悦与其乐融融,连裹上了黑红绸缎的章台宫大殿也不例外。华朔宫,嘉礼初成,良缘遂缔。美人羽扇遮面,扶苏轻轻从王姮手中接过扇柄。她素来军服在身,甚少这般作女儿家的打扮,殊不知她换上红妆,是别一种美丽,一时间,他已痴然愣住半晌。“阿姮,真美。”“我平常的样子不好看吗?”扶苏视线先落在她肩头,然后他柔和的捧住她。“阿姮。它多分颜色只因你穿上了它。”王姮垂首,抚摸着宽大的袍袖,出嫁之前,父母和兄长包括嫂嫂冯绾,都她讲过很多话。他们说了朝堂的局势,说了王家在未来的打算,说了她的弩机营可能面临的问题——取缔还是归编。以及嫁为人妇要做的事。可惜他们就是没有问过她的想法,哪怕一句寻问也不曾有。王姮很久以来将此当做理所应当,为了家族,为了爱人,是她本该去做。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而她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得到这声寻问,是在不久前。将她的不解问出来的,竟是她那个‘恶名昭彰’的小姑子——嬴荷华。那时候,她刚从楚国回来就卧病在床。最开始的一天,她也不是像是传闻中那样听话的。也是王姮亲眼所见,她醒来就一直掉眼泪,无论如何都不肯吃药。扶苏很着急。王姮跟着父亲见过了嬴政,后来一同随扶苏去了芷兰宫看望她。扶苏半路上被王绾临时唤走。王姮入殿的时候,嬴荷华没有起身,她想她大抵把她当成沈枝,也可能她在自言自语。她听到纱帘之后轻柔的哭声,她含糊不清的呜咽着,“很痛。”“公主?您哪里不适?”王姮赶紧走过去,看到她蜷缩在一起,满头大汗,好像沉疴在噩梦之中。她唤了她好几声。“它砸中我的时候,我真的很痛。”她说。王姮问是什么,可嬴荷华再没说别的话,只是把被子紧紧攥着按压在自己胸口。王姮亲呵几声安抚她的恐惧。她朦胧的睁开眼,应该把她也当成了梦中的一员,“王姮?我哥哥:()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