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崇安地界,杨臻提心吊胆了一路的精神便先遭到了一记晴天霹雳。整个崇安城都在盛传武夷药师谷在两日前被付之一炬,大火烧了近两日,官民协力好不容易才将火扑灭,救到药师谷时那里已是一片狼藉焦土。崇安百姓不知道火起时山谷中是否有人,他们进去救人的时候并未找到活人。鸿踏雪被落在了后头,在打听到这些消息后他就被吓得有些走不动道了。他一路而来肩负着护送杨臻和替林半夏探望林年爱的任务,长途奔波的杨臻已经是他照顾不了的情况了,再加上这一通噩耗,他先有点撑不住了。方尔玉回头拉鸿踏雪一把的工夫,再转脸时杨臻已经没了踪影。心里着急,他也顾不上鸿踏雪,调头去追杨臻。万一药师谷里有人埋伏该如何是好,杨臻那副样子又能应付得了谁。杨臻冲到谷口时愣了一下,此前听了不少道外之人的描述,但实情仍难以想象。或许是因为反差过大,从前这里的一派仙境景象如今荒凉萧瑟,看上去甚至比神兵故墟还要残忍。“师父!”杨臻满头是汗,跌了一跤爬起来往里跑,一路跑一路喊,直到看到林年爱那几座仅剩几截残梁的屋子,杨臻膝下一软直接歪了下去硬生生撞在了旁边的石井沿口上。忽然间,他似乎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杨恕他没能赶上最后一面,嵬名岘他也没能见最后一面,周从燕他甚至……如果他能找到林年爱,不知又是何等场景。他猛地换了两口气,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到药师谷后端,那里有茗溪和老蔡池,还有嵬名岘盖的两间屋子,可如今连那两间新起不久的屋子都不在了。杨臻傻在了原地,一堆焦黑的炭木中隐约有个人,有一个呼黑的人形仿佛是堆杂物一般坐在那里。杨臻几近崩溃,他一眼便能认出是谁,这世上仅剩的一个他的归处也不在了,这辈子仅剩的希冀瞬间便灰飞烟灭了。他以一种自己无法想象的样子扑到那具身躯上,嚎啕哭泣,忏悔自己总晚一步的无能,悲怆一场接一场的苦难,他想不通世上哪里有这么多遗憾要受。万千悲苦几乎让他窒息之时,忽然幻感举世悬浮,悄然着陆之后,杨臻才发觉有一只宽厚的手掌盖在自己后脑勺上。哭声戛然而止,杨臻懵懵地抬头对上了一张黢黑的枯干老脸,老脸咧嘴露出一排亮白的牙。在林年爱开口之前,杨臻先一步再次崩溃,埋在林年爱的怀里把嚎啕声闷成了呜咽。林年爱开玩笑的心瞬间夭折,心疼又不舍地搂住杨臻轻抚着安慰道:“好了好了,是师父不好,师父不该吓唬你,没事了没事了啊。”自从孩子长大之后,他何时再见过这样的场面。方尔玉赶来时气喘吁吁,撑膝长长地换了几口气,看着这场奇怪的景象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一堆炭木里那两个人各有各的可怜样,那个仿佛是林神医的人远看就像是个从火海里爬出来的焦人一样,可他又明明有动作,不是已经死了的样子。默默看了半天,直到等来了第四人来稍微有了些变化。“少爷!”杨青挎着个篮子从山谷后头颠颠地跑过来,激动到抹泪,“您可回来了!”方尔玉来到他们近处低声问:“怎么回事?”杨青还未搞清楚状况,只管答道:“前几天有个人,那个谁,要找林神医要武功秘籍,林神医不给他就要找事,林神医领着我躲起来之后这里就着火了,烧了两天一夜,吓死人了!”“谁?”方尔玉问。杨青张着嘴但又说不上来,叫不太上来那人的名字。“刘聂。”林年爱微微启齿,以唇语给他解了惑。方尔玉吸气,切齿握拳间想说两句难听的话,却见林年爱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缓了一下心绪才发现藏在林年爱怀里的杨臻已经安静了下来,似乎是睡着了。鸿踏雪来的时候看上去像是奔波了千万里路,拄着一截歪七扭八的树枝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到了林年爱跟前。林年爱已经挪到了井边,倚着井沿搂着还在梦里的人,用一件大氅把人罩住藏得严严实实。他眼见鸿踏雪扑过来那副放声嚎啕的样子,及时出手攥住了鸿踏雪的嘴,硬是让鸿踏雪把惊天动地的动静咽了回去。鸿踏雪平复了好久才稳住了呼吸,再三确认林年爱没事之后叉着腰把四下简单看了一圈:“啧啧……多好的地方啊,都烧没了?”杨青比林年爱更肉疼:“没了,都烧没了,就后面的两个地井里还剩了点,拾掇了半天才找出来了一点像样的东西,连林神医的书库被烧干净了!”鸿踏雪瞪圆了眼,“大——大小姐放这里的全图也烧没了?”他压着嗓子竭声问。杨青不知道那么多事,只道:“书全都烧了。”“那可是……”鸿踏雪比杨青还要肉疼,据他所知,周从燕的《绣经全图》除了随身携带后来被偷走的那几本以外,其余的都在药师谷里放着。,!“烧就烧了吧,”林年爱骄傲地轻轻拍了拍杨臻的脑袋说,“我的书都在这里藏着呢!”鸿踏雪干瞪了半天眼,杨臻脑袋里到底能装多少东西他自然不会怀疑。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那那……那半块夜牙玺呢?”林年爱无甚所谓:“那玩意儿肯定是烧不坏的。”“怎么烧不坏?你家的玉不怕烧啊?”鸿踏雪着急了。林年爱不在乎这个,冲着鸿踏雪的花容月貌只瞟了一眼便令鸿踏雪老实了许多。“所以呢,夜牙玺在哪儿啊?”鸿踏雪问。“什么东西?”杨青问。鸿踏雪也不好形容,冲着杨青一通比划后,杨青好似是明白了一点,低头拿回自己的篮子并从里面翻找出了一块青玉疙瘩往前一递问:“是这个吗?”鸿踏雪眼睛一亮,同时也觉察到了旁边方尔玉的动迹,迅速出手直接抢先把半块夜牙玺抢到了手。他把夜牙玺揣在怀里护着,还不忘再警惕地提防方尔玉一眼。方尔玉的激动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只消稍微一缓,他便能克制着冷静下来,有杨臻在,夜牙玺在哪里都无所谓。鸿踏雪确定方尔玉的态度之后才安心了些,把夜牙玺裹紧,又试探着问:“老杨没事吧?”众人都把目光对向了杨臻,林年爱低着头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后又将他往怀里拢了拢:“怪我,我不好,不该吓唬他,把小孩儿吓坏了。”他的声音像是在讲睡前故事。鸿踏雪蹑手蹑脚地靠近了些蹲到旁边,悄摸摸地往前凑了凑看了一眼,幕天席地还能睡得这么香,哪像是有事,他也累得够呛,也想躺下来睡一觉,只可惜林年爱这里没他搁脑袋的地方。“林神医。”方尔玉沉稳开口,“如今您有何打算?”“打算?”林年爱看他。“药师谷已然被毁,您留在此地也不安全,是否想过别地而居?”方尔玉问。“不至于,拾掇拾掇还能用。”林年爱虽不恋家,但让他搬家却有些抵触,毕竟这是他生长的地方。方尔玉往前两步,认真道:“先生的老师方廷和先生已经挪去了梅里,您要不要也……”林年爱有些意外,方尔玉的语气甚至是胆怯地试探,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意外。“梅里之外有一处深鸣涧,深鸣涧里有一片海兰湖,是方寨私地,如果您不嫌弃,可以把药师谷移去那里。”方尔玉又道。:()弃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