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原因千般万种,追根究底,皆为利而来。
唯有华章儒府的学子例外。
华章儒府结构松散,是比起门派更像个学院,学子为求学而来,去留自便。所以没有师门强迫,他们会出现在昆仑绝顶,只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该来。
历天书之战,青城之战,再至今日昆仑之战,转战千里,深入死地,儒门学子人人身上都披伤戴红,师长丧命,同学惨亡,精神上亦遭无情磨砺。
有人不堪忍受,中途逃走,但大浪淘沙后,每个留下的人,都已亲历地狱,而如今,依然直面地狱。
他们不是没有选择的权利,但他们还是出现在了这里,驱使他们蹈死不顾的,不过就是四个字,“舍生取义”!
世上真的有这些人,说不切实际也好,说书生意气也罢。
他们相信天地正气,浩然长存,身为儒门弟子,澄清玉宇,扫荡邪氛,这便是他们的大义!
所以,当日,已经嫁为人妇,生儿育女的洛晓羿重拾弓弩,振臂一呼,他们便自发跟随,扔下书笔持起利刃。
而如今——
“义之所向,有死无生,诸君可愿同往?”许听弦纵声高呼,剑锋指向前方高塔,从未有人见过许听弦这样忘情高呼,也未有人见过惯于藏拙的琴剑公子今日现出锋芒,凛然,锐利,气度昂扬,这才是学冠六艺的儒门公子,才是令众学子心向神往,亦步亦趋的标榜!。
“敢不相陪?”在万般皆虚的世界中,儒门弟子呼出真实的心声,震撼天地的声音,是对这虚假世界的抗议。
声浪如潮中,儒门学子冲阵向前,向死而生。
人间道的阵势被抛石机砸出空隙,阵脚散乱,此时正是唯一冲阵时机。
可只要人间道等稳住阵势,再度合围,他们冲阵之举就成了孤军深入,结局九死一生。
可儒门弟子却毫无畏惧,他们一边向前冲阵,一边大笑狂歌,或吟诵古今圣贤诗句,或许倾吐腹中锦绣文章,好似要在生命最后时刻,向天地一展长才,也是在用这种方式砥砺自己初心,对抗层出不穷的幻术迷惑。
“拦下他们,拦下他们!”
死尊者无法理解,这些读书人为何突然无惧生死一般,带着骄傲和自豪发起自杀式的冲击,他只得连连下令,召集道众抵御,可依然挡不住儒门弟子的长驱直入,每一步都有人倒下,每一人倒下,都会成为铺开前路的砖石,三十丈,二十丈……高塔已近在眼前,甚至已能看到高塔之上人间道道主的面容。
一向玩弄人心的人间道道众晏世元,此时苍白面上已露出一丝讶异。
“千鸦齐飞!”死尊者不容有失,嘶吼一声,再施千鸦之术,聒噪乌鸦遮天蔽日。先是两个逃窜的人间道道众被啃噬成白骨倒下,随后前排的几个儒门学子亦被鸦潮吞没。
“再敢后退者,唯死不留!”死尊者辣手惩戒了两个逃窜者,让人间道道众立时冷静下来。
正道联军已无抛石机可用,儒门学子悍不畏死的攻势虽然猛烈,但在三方合围下,也只是强弩之末,人间道道众摆脱被抛石机砸懵的状态,迅速稳住阵脚,再度组成防线,守在高塔之下。
二十丈,二十丈,还是二十丈……
儒门学子热血抛洒,足下血流已蜿蜒成河,可一腔孤勇终有尽头,无数学子豁尽性命,可战线仍难再推进半步。
仅仅二十丈,足足二十丈,二十丈的距离,如天堑一般,隔绝在前,难以逾越!
“只能到此了吗?”许听弦心中自语,他握紧剑柄,举目望着近在眼前的高塔,与塔顶晏世元隔空对视。
他的学弟学妹已经做得很好了,最后一程,终要靠他自己走,许听弦这样想着。
其实若要执行斩首行动,他可以选择集合少数精锐御空飞过,只是两方交战中,少了大军掩护,在空中纵飞无处借力,会成为被集中攻击的活靶子。
但现在只剩二十丈的距离,或许值得一赌,赌自己能在人间道反应过来之前冲入高塔,成功的可能性或许四成,或许三成,就算成功,应也会背上不少伤势,对上晏世元时胜算会大减,但总值得一试,总需要一试。
可他没想到,他的学弟学妹已经做得很好了,却还能做得更好!
就在许听弦正要纵身之际,忽然听闻一声。
“许公子,请拨乱反正,还天地以原貌!”一名面容稚嫩的儒门弟子高呼一声,手结法印,一道碗口粗细的黑索自那弟子身后横空出世,向天延伸,直连高塔。
儒门术法——“九死求索”。
取意自屈子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九死求索”乃是束身擒捉的法术,召唤坚不可摧的链锁缠绕对手,令对手难以脱身。可“九死”之名,亦宣告这术法的危险性,术法施展之后,为了维持术式,施术者本身行动亦要受限,若对手仍有其他同伴,无法防备自身的施术者就将暴露在凶险之下。
所以此术法多只在儒门学子实施抓捕任务时使用,若在错综复杂的战场中使出,无疑是自寻死路。
可这名儒门学子就是用了,他以高塔为束缚对象,用链锁在眼前天堑处,凌空搭造了一条道路,直取敌首的道路。
而下一瞬,无数乌鸦朝他飞扑而来,那学子却一动不动,任乌鸦啃噬他的血肉,直到全身都被密密麻麻的鸦潮淹没成一个看不清形貌的“鸦人”,依旧维持着“九死求索”的术式。
这是他求来的索,是他开出的道,为此九死无悔!
被鸦潮吞没前,许听弦看清了那学子稚嫩的面容,他记得那这位学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