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价钱合适,什么都好说?,我不挑。”
春妮把洋火桶的事跟他略提了一嘴,问:“您还认识卖五金的老板?”
“嗨,哪是?啊。是?我的一个?师弟,早年来海城唱戏,攒了些身家。不是?那?年倭国?人打进来?他学人囤货,什么奶粉洋铁皮丝袜攒了一屋子,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偏这傻子还当是?在咱们京城,东西?搁几年坏不了。也不想想,他住的那?地方有多?潮,囤在手里好几年,到没钱用了才舍得卖一点,好好的东西?给搁坏了。”说?起这事,程老板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这年头有门路的海城人什么布匹粮食,多?少会囤些东西?在家,自用也好,跟人换生活用品也好都方便?。但把自家囤成库房的,春妮也没听说?过,不由担心道:“他不会死要价吧?”
“那?不能,他老婆气得天天在家哭,闹得不得了。我瞧他也有些着?急,前几天找销路都问到了我头上。正好你来找我,这不就合上了?”说?着?穿上长衫戴好帽子就要带她出门。
海城居大不易,程老板出来为避祸,家里只?有妻妾并几个?没成年的孩子,徒子徒孙们一个?没带。又沉寂好几年只?出不进,家里各项用度大减。家里除了两个?老妈子,只?放了个?听差在门房上。如今想做点事,只?好亲历亲为。
他唤听差叫来两辆黄包车,跟春妮一起坐上,放车夫跑上苏河的桥,穿过几条街巷,敲开了原先华界一条弄堂中?的石库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挽圆髻,面色有些愁苦的中?年妇人:“师哥,您怎么来了?不是?,瞧我说?什么胡话,您真是?稀客,里边请。”
“我带了个?人来看看你家的洋铁皮,你还有多?少?老四呢?”程老板开门见山。
“他出门去了。还有的都搁在这儿了,您先来看看。”
“他不是?前些日子还到我家说?,戏院里不景气,好些日子没活干?他现在能去哪?”
“那?不还是?得找活干吗?”
趁两人说?话,春妮跟在后头打量房子。
海城的石库门,格局大差不差,跟她以前租的那?套差不多?。程老板的师弟租在二?楼的前楼,坐北朝南,按理该明亮通透,整间房子却跟亭子间似的,乌昏昏的没点热乎气。只?因它打齐窗户的整间房至少六成空间累累堆着?东西?,屋里满当当的全是?铁锈味和不知什么东西?发?出来的甜腻霉烂味。两个?孩子就在这支楞得到处都是?的货物上翻跟斗,被中?年妇人不时喝斥。
程老板跟中?年妇人寒喧得差不多?,转向春妮:“怎么样?有没有看中?的?”
春妮就手掂掂,有些为难:“你这些洋铁皮太薄太软,怕是?用不了。”
“怎么用不了呢?这可是?上好的白?铁皮。”中?年妇人着?急地拎起一块,上手敲得梆梆响:“您瞧这声多?脆响。”
“得啦得啦,”程老板摆手,哭笑不得:“你以为这是?咱们戏班子敲大锣,越响越好?真的不合适?”最后一句,问的是?春妮。
春妮将铁皮在手里折来折去地寻思,中?年妇人站在边上,随着?她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坐立不安。
这时,楼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外面冲进来个?人:“他娘,我找到活干啦——师哥,您怎么来啦?这位是??”
这家的主人向四爷回来了。
几个?人重新见过,又说?了一遍来意,向四爷招呼婆娘给客人沏茶,问春妮:“我冒昧问一句,您买铁皮打算干什么使的?”
“做洋火桶。”
“哎哟,这都转过年入春了,再也冷不到几天,您现做洋火桶还来——”向四爷话没说?完,叫老婆在腰上拧了一下,没再说?下去,眼里却是?有些担忧。
春妮:“我既买你的货,就有法子卖出去,反倒是你这个铁皮不大合用。”
“那?怕什么,您不就是?担心铁皮太薄?您买了东西后到铁号里淬一遍,两张一叠,再不够再叠一张,不就厚了?”向四爷倒是个脑子活泛的。
“可这样一来,我要多?出加工费,淬火的火耗,废品率也得算进去,质量肯定也比不上厚铁皮,价格还得再降,七算八算的,这就不老少了。”
“这么办吧,您要是?能把我这些货都要了,我给您算便?宜点,不能叫您吃亏
。”洋铁皮的价比他囤货前少说?翻了十倍以上,就是?让点利,他也不亏。向四爷这话说?得很轻松。
春妮抻在这半天,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向四爷做事爽气,很得她的好感?,这一屋的洋铁皮,粗估下来能做一二?百洋火桶,卖过这一阵子是?足够了的,遂点头应下。两人讲了个?彼此都能接受的价,春妮便?打算先出门,找几个?扛大包的来拉货。
却叫向四爷掏出几个?铜角子,抢先唤来自己儿子:“顺子,去弄堂口找几个?人来帮忙搬货。”
又招呼春妮:“再坐会儿吧,我们家这块儿人头熟,保准找的是?正经干活的老实人,不会毛手毛脚。唉对了,您说?您做的洋火桶,这会儿能卖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