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虞国公跟虞逢林相坐无言。
虽然双方都提前打好了腹稿,但谁都说不出第一句话。好一会儿后,虞国公才叹息一声,率先下了定论,道:“逢林,你要理解我和陛下,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是承认云州之战是太子的手笔了。
虞逢林就看着阿父身后的战场静默不语。
他无法替他们说一句,甚至一个字的谅解之言。
虞国公见他这般埋怨自己,又想到已经去世的陛下,不禁悲痛欲绝:“我和陛下自幼时就在一起长大,后来南征北战,托付后背,从未相疑。”
“结果轮到后辈,却祸发萧墙,弟兄之间相互猜忌,彼此怨恨……”
他说到这里,恨恨道:“秦后这个恶妇,趁我们在外的时候挑拨太子和寿王兄弟反目,又让安王跟太子相争,等到我们回家发现,已经为时晚矣。”
这就是从乡野出身的坏处了,他们只懂得行军打仗,于此事上却力不从心,一个疏忽,便造成了大祸。
虞逢林静静听着,等他把秦后和秦家骂了一遍,这才尽力平静问:“阿父,好生生的,太子为什么会对我和镇北军动手?”
虞国公瞬间哑巴下来,而后苦笑一声,“他在紧要关头对我生出疑心,被人利用。但他刚开始,是想要我死,不是你死。”
虞逢林大概也猜到了。他与太子幼时在一块长大,这么多年出征在外,却也没断了联系,比他跟寿王更加亲近。
太子杀他,没有任何道理。除非涉及皇位。
他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他为什么会怀疑你?阿父在外领的兵也是他的依仗,若没有你,他坐不上皇位——他这是自毁长城。”
虞国公目光便幽幽起来,良久之后,沙哑道:“去年春,陛下已经选好了洛阳为皇都。既然定了皇都,便要定储君。”
“逢光是嫡长子,储君之位自然要落在他的身上。但秦国公却不安分,想要陛下立安王为储君。当时内忧外患,陛下不愿意再起干戈误了立国,为了安抚住他,便暂时没有提及立太子的事情。”
太子名为迟逢光。
但就是这个决定,让秦后抓住了机会。
“她让人仿造我的手书,在上头写我进谗言于陛下,说逢光平庸无能,气量狭小,已经与兄弟反目,若是传位于他,其他兄弟姐妹估计无人生还,所以,我想让陛下传位于寿王……”
“她又故意派了刺客刺杀逢光,让太傅李成英截获这份手书。”
他与李成英都出自寒门,一文一武辅佐陛下,私下是有些许不和,但大事上,目的却是一致的。
他们都认为要提拔寒门,贬谪世家,利用科举制选出人才,这样才能彻底安稳天下。
虞国公道:“这么多年,我与他也算君子之交……我确实未曾想过,李成英会挑唆太子杀我。”
而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李成英跟太子道:“虞舍之想选寿王,无非是想要夺取皇位,毕竟寿王身弱无子,逢林又为陛下外甥,常年带在身边,跟亲子也差不多了,我听说陛下欲以他为义子,分封藩王……虞家说不定要取而代之啊。”
太子就害怕了。
太子和李成英具体如何商量,虞国公并不知晓,但却知道最后的决定:“当时我和你,还有秦国公都在云州准备最后和匈奴的最后一战。李成英想来想去,都觉得我必须要死在那里才行。我死了也没关系,你在那里可以接过我手里的兵。这般既不削减虞家的兵力,还可以嫁祸给秦国公,让你对秦家恨之入骨,届时太子对你施恩,你和他本来就好,必定对他忠心耿耿。”
“再者,杀了我嫁祸给秦国公,陛下也不会再对秦家留有情面了。”
陛下是个极为重情的人,当年他们起家,借助的就是秦家势力。如今秦家身为世家跟他们背道而驰,只能杀之以儆效尤,可陛下却总是迟疑,觉得这是卸磨杀驴,也不愿意杀秦后和安王,一再拖延,才有了后面诸多事情。
“可人算不如天算,李成英做成云州之计,本该是我去领兵的,但阴差阳错,却让你点了三千人去剿匪,铸成了如今的局面。”
虞舍之说到这里,露出一种奇怪的寂寥神情,“我和陛下查出此事真相之后,这才知晓,原来大厦还没建成,蝼蚁就开始啃噬梁柱,当年一起打江山交付后背的人,也能变得面目全非。”
陛下气得吐了一口血,问他该怎么办,虞舍之便道:“此时能杀李成英吗?想来是不成的,不说他的背后有李家和许家,杀一个他会让局面更乱,就单说他这个人,也不能杀。”
李成英颇具才干。虞国公和皇帝在前面打江山,李成英便负责镇守后方,搜罗人才,这么多年,功绩斐然。
且他对陛下和太子忠心耿耿,也目标坚定,他们推行的科举制,现在是李成英在耗费心血带着人去做。
这样的人,不能杀。
“李成英想杀我,是怕陛下太信我,让我拥兵自重,迟早取而代之。他这样的心思,我也能理解……”
虞逢林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想来以后史书留言,父亲跟李成英也算是一段佳话吧。”
虞国公听出他的讥讽之意,却也没不在意,而是叹息道:“李成英不能杀,太子能杀吗?想来也是不成的。”
寿王病重,也无子嗣,难堪大任,太孙太小,不知道能不能长成,至于安王,更是不行。
所以非但不能杀太子,为了大业,还要立刻定下储君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