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松泉见状,一时也不敢多说话。然而李玹却并非表面这般平和,人人都说他被圈禁后,整日修佛,修出了平和性子,被彻底磨去棱角和意气。但没人知道,唯有一遍遍念着佛经,假装出慈悲,才能掩饰他心底的杀意、戾气,和血色过往。就在这时,外面一名黑衣护卫进来禀报:“主上,燕王世子裴椹已解洛阳之围,正继续往长安方向行军,恐是要来攻打我们。”倏地,转动佛珠的手指顿住。李玹睁开眼,面无表情重复:“裴椹?”金乌西坠,霞光似血,映照长安宫坚冷的宫墙。宫道上,裴椹一身绛紫色官袍,宽袖窄腰,身姿如松,正沉步往宫外走去。在宫门落锁前,他终于踏出宫门,一路紧绷的神情仿佛微松,不觉抬眸,望向远处天际渐渐隐没的霞光。杨元羿一直在宫门外等他,见他出来,明显松一口气,忙快步上前,顿了顿,语气平常笑道:“走吧,燕王殿下和王妃应该都等急了。”裴椹看他一眼,一句话没说,直接翻身上马。杨元羿也骑马跟上,等到了长安街道上,远处传来阵阵暮鼓声时,终于谨慎开口:“陛下……都跟你说什么了?”裴椹右手握着缰绳,语气淡淡:“没什么,无外乎以前那些话。”试探、警告,再给颗甜枣罢了,只不过这次用上了他的父母。杨元羿闻言松一口气,刚才在宫门外,他没敢问。现在问了,再听裴椹语气,便知暂时没什么大事。也是,皇帝还指着裴椹去西南平叛。至少在西南安定前,应该不会追究之前抗旨的事。想到这,杨元羿彻底将心放下,再次笑道:“先不管这些,后日就要领兵去梁州,难得中间能空闲一日,让你和父母团聚,你大可放松一些,不必把自己绷那么紧。我刚才可没瞎说,王爷和王妃殿下知道你已经到长安,刚才遣人来向我问了好几次,这会儿估计已经准备好一桌饭菜,等着给你接风洗尘。”裴椹眉心微蹙,片刻,又稍稍松开。裴府内,天虽还没黑透,但各处灯笼已经点亮。正厅内,燕王妃一身浅绯衣裙,环佩叮铃,正指挥下人忙碌。年过四旬的燕王留着美髯,步态端正走进厅中,还没站定,就被正忙活的燕王妃盯上。燕王一僵,正要开口,却见妻子快步走来,拽起他衣袖,皱眉道:“你怎穿成这样?”“这样怎了?”燕王不解。他这不是穿的挺好?深色锦服,端庄肃穆,颇有一家之主的气派,想必能镇住裴椹那小子。想到这,他不由捋了捋须,下一刻却忽然被妻子拧住耳朵——“跟你说了多少遍,椹儿今天回来,让你穿喜庆点,你怎么又穿这死气沉沉的颜色?还板着张脸,是嫌跟儿子还不够生分?而且你没听张大人来信说,椹儿在北地娶了一名女子,今日难得团聚,他定会带媳妇来见我们,你还穿成这样,你、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快去换身鲜亮点的!”
说话间,两人的小儿子裴棹也走进来,揪着身上颜色鲜亮的绯袍,苦着眉道:“娘,你让我穿这身是不是太亮丽了?大哥带嫂子回来,又不是我成亲,我穿这么红——”话没说完,看见正被揪耳朵的燕王,刚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呆,磕巴问:“爹,娘,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燕王妃忙收回手,含笑上前,替小儿子理理衣服,道:“哪里红了?一点都不红,颜色刚刚好。”另一旁,燕王在小儿子面前跌了份儿,这会儿虎着脸,试图找回面子,哼道:“换什么换?我就穿这身,他娶妻都不跟我说一声,我还穿鲜亮些,给他好脸色?”“你说什么?”燕王妃一听,立刻瞪眼,疾步朝他走回来。燕王忙下意识捂住耳朵。燕王妃:“……”裴棹:“……”反应过来后忙放下手,有些尴尬的燕王:“……”燕王妃轻咳一声,在小儿子面前还要给丈夫留些面子,不由温声了些,嗔道:“瞎说什么,椹儿他都二十三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终于愿意娶妻,多好的事!我跟你说,等会儿他回来,你千万不许说他媳妇出身低的事,更不许板脸摆谱。”话落,外面小厮刚好来报,一脸喜气:“王爷,王妃殿下,世子回来了!”燕王妃一听,顿时面露喜色,难掩激动地往外去迎。燕王一时来不及换衣服,赶忙也跟上。裴棹揪了揪身上的绯衣,“哎”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也跟出去。府外,裴椹下马后,刚进门,就撞见迎来的三人,一时微僵。燕王妃来时激动,见到一身风尘仆仆的长子,更忍不住眼圈一红,可近到面前,却局促生疏起来。燕王捋了捋胡须,也有些不自然地站在妻子旁边,严肃干巴:“回来了?”倒是两人的小儿子,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恭敬喊:“兄长,您回来了。”裴椹:“……”还是一股子书呆气。不过对这样的见面场景,裴椹早有所料,甚至熟悉。当年老燕王和大儿子裴淞在边关打仗,二儿子裴淙夫妇——也就是裴椹的父母,入洛阳为质。自然,名义上的说法要好听些,说是皇帝体谅老燕王一家在边关受苦,才让他儿子到洛阳住。原本应该是裴椹的大伯——当时的燕王世子裴淞入京为质。但裴淞是天生将才,十五六岁就跟老燕王一起上战场,战事上少不得他。反倒裴椹的父亲,只懂风花雪月,喜好文集,对兵事实在不感兴趣。一番权衡后,老燕王只能忍痛让二儿子夫妇入京。那时裴椹刚出生不到一年,裴淙和妻子都知道去洛阳意味着什么,不忍带年幼的儿子一起,便将他留在边关,请大哥大嫂帮忙照顾。所以裴椹有记忆时起,就是和祖父、大伯一家生活在一起。而大伯和大伯母知道他的父母是替自己一家去洛阳,心中含愧,几乎将裴椹当成亲子照看,对他比对自己亲生儿子还上心。直到裴椹十三四岁,才到洛阳和父母团聚。但那时父母已经有了小儿子,加上裴椹从小长在军营,过早成熟,不是会在父母膝下撒娇的性子,裴淙夫妇也对这个多年没见的儿子亲近又陌生,不知该如何相处。再后来,老燕王和当时的燕王世子裴淞,以及裴淞的儿子,都在战场战死。一直留在洛阳的裴椹父亲反倒承袭燕王爵位,接着裴椹也被册立为世子。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未让如今的燕王夫妇惊喜。当时他们都沉浸在震惊和悲痛中,再之后,又难以面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