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然拍碎天机轮盘前墨迹,墨迹正勾勒出水色长裙领口和其下一条惊心动魄的曲线:“方然,你可是正人君子,你不能这样!”便跟着影若烟走了出去。
营地内布置虽然简陋,却看得出花了心思。火把插遍营地内各处,本是入夜该寂然一片,此刻显得生机勃勃。许多木牌竖立,上面用各色石灰勾勒出来繁杂线条,成各类形象,粗犷写意。一些碎布绑起,从支起的木架上穿过,横在空中,一阵风刮过,碎布猎猎作响。
每一片碎布上,都写着一个逝者的名字。
中间一片空地上,摆着几排长桌,长桌上正有厨子不断端上盘子,盘子里菜色普通,却依然勾得人食指大动。
实际上也是如此。围坐着的商会成员,早有按捺不住的,大把大把抓着肉便啃。这在平时,可是少有的伙食。那一副副饿鬼模样,方然看了想笑,却又莫名心塞。
而更加惹人注目的,便是堆积在空地之上各处,塞满了每个角落的酒坛子。
渊默野上,朝生暮死。唯有一壶浊酒,可慰人心。
故此,即使食物可以缺,酒却绝对不可短。
每家势力,肉食粮草备足一月用度算是正常,酒却通常要备足再多一倍的量。空地上的酒坛子看着吓人,却还有板车源源不断送来,无处堆放,便一层一层摞起来,看着好生惊险。
那些守卫的汉子们,单手拎起一坛,拍开泥封,就着手里的肉,一口肉,一口酒。
文士如卓末,便端着大碗,斟满一碗,小口喝着。
卓末喝完一碗酒,搁下碗,转头便看到了方然。方然从卓末眼中,看到一丝探究的表情,略一迟疑,便缓缓点头,意思是“断离符无需担心”。卓末长笑一声,再满一碗,他其实不胜酒力,此时竟是直接一饮而尽。
方然目力极强,却是没有漏掉卓末眼角一丝泪花。
有更多商会成员看到方然,有的举碗举坛,遥遥致意,有的则干脆拎着坛子过来敬酒。
“胡闹。”影若烟笑道,欲要替方然挡下这群醉汉。
方然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按下影若烟的手,接过酒坛,搭在嘴边,咕咚咕咚,竟是直接干了整坛酒!
“再来!”在此情此景下,方然也觉心中畅快通达。随手将空酒坛子丢在一边,他从身边再拿起一坛,一拳砸开泥封,举坛过头顶:“敬荒辰!”
“敬荒辰!”
“敬活着!”
“敬干死狗日的天雷门!”
“敬干狗日的天雷门时候我死了的二大爷!”
再往后,便是各种浑话不绝于耳,咕咚咕咚的饮酒声连成一片,有长歌者,有大笑者,有痛哭者。
“以前有祭祀,你都是躲在房子里不出来,不知道在忙什么。这次亲身经历,感觉如何?”影若烟也拎着一只酒坛子,喝得豪气干云。一坛酒喝完,她面上绯红,眼神却更加明亮。
方然环视着眼前这一片混乱和喧闹。两坛酒下肚,他没有用天机轮盘化去酒意,眼前颇有些恍惚。他说:“若是不在渊默,换个地方,如此欢饮,该有多好。”
“哈,换个地方……谁愿意在这里?”影若烟语气轻柔,却不似在抱怨,只是像在闲话家常,“晴雨识人极准,聚集起来的这群人,要么已经是罪民四五代的后人,早偿还了罪孽,要么就是被连坐发配,有的连罪名都搞不清楚,莫名其妙被押来,生死无依。荒辰之内,却无一人是罪有应得。我们本就不该在这里。”
方然默然。
“你二人在这里干什么,罗老在卜吉凶,你们不去看看?”二人沉默无语时,莲青衣不知从哪里转出来,走近问道。
“卜吉凶?”方然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