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并不致死,却令人痛苦难当。你瞧这银针短仅一寸,本不是为了取人性命,却是为了折磨被射中之人。”
“如何折磨?!”一直安静聆听至此的洛载清忍不住焦急问道。
“你可见到这银针一头如卷叶的弯钩?此针设计精妙,发出时为幼细的绣花针状,入体后一端弹出形成倒钩嵌入血肉,同时亦阻得银针入肉过深。虽入体不深,但设若千百枚同时打入人身,便如遍体被针扎入搅动一般。”
“而更痛苦的是身受此针莫说坐卧起行,便是动一动也如百虫噬骨,痛苦难当。而若要取出此针也是极难。银针一端的倒钩勾住肌肉血脉,另一端几乎尽没于身。非得以利刃割开皮肉剜出,中了百针则需割百刀,千针则割千刀。
知止亦是初次听闻此种暗器,厌恶说道:“那样缱绻的名字竟是如此恶毒的暗器。”
李洞明道:“发射时如牛毛细雨蓬然罩下。绵绵情愫细密不绝,情丝如网,脱不开挣不得,入骨痛。这应是董茵茵以‘绵绵情思’命名之意。
董茵茵乘郑锦城与外室在一处时骤然发作,连那未出百日的婴儿也未能幸免。郑的外室身受百针之痛,而婴儿撕心裂肺的凄厉哭叫对她更是锥心之痛。她不忍婴儿受此痛苦,扼死婴儿后自己也投了湖。而郑锦城也随她们自尽。”
李洞明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堂屋中寂静一片。
洛载清身子仿佛被寒冰冻住,不觉已泪流满面,心中如铅坠般的下沉。
今日距义父失踪已有十一日,义父受此非人的折磨是否也会如郑锦城三人自断?纵然他还活着,每日每时每刻受这样的痛楚岂不是生不如死?
知行破口大骂道:“这婆娘恁得狠毒!若恨郑锦城一刀杀了他便是,竟使如此阴狠之法折磨他们,连襁褓中的小儿也不放过!”
李洞明问向洛载清:“小郎,你的义父已失踪多久?”
洛载清答道:“已有十一日。”
他被悲伤所盈的双目陡得燃亮如火,斩钉截铁道:“我义父之勇毅远过于常人。我必不会放弃救他。还请门主告知董茵茵所在!”
李洞明一指向下指向地面,“阴间。”
此言一出,连知止也讶然道:“她已身亡?那‘情思绵绵’落入了何人之手?”
李洞明道:“那事后不过百日,董昌被钱镠击杀,董氏倾覆。郑锦城之族人集聚了去捉拿董茵茵。据传当日曾出现一中年汉子,一人力战众夫欲携董茵茵逃走。董茵茵却对他道:‘郑郎去后,我便心如槁木。而今觉得不若跟随他去转世投胎,我不敢期盼来生能重续情缘,便是为仆为奴侍奉他一辈子以赎此生之罪我也心甘。’言毕自尽。众人遍寻‘情思绵绵’却不获,此暗器就此消失人间。”
“直至如今再现,这样极有可能董茵茵将此暗器交与了那中年汉子。”洛载清喃喃道。
李洞明道:“但此人的来历却不得知了。”他目光扫过洛载清手中的乌木棍,闲闲问道:“你义父与宋扶山是什么关系?”
洛载清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答道:“门主见识广博,已瞧出我的棍法是自‘若虚枪法’演变而来。不敢对门主相瞒,我义父正是宋扶山。”
知止知行心头一震,彼此对望一眼。
李洞明道:“你义父功夫过人,怎会中了道?”
“我怀疑下手害义父之人乃为他的旧识,于义父毫无防备之时骤然发难。”
闻言李洞明沉默片刻,转了话题,“他为何不教你习枪,却将‘若虚枪法’演变为棍法传授与你?”
洛载清道:“义父曾言他每每思及自己在黄巢军中的过往便觉心内沉重。立下的赫赫战功均为白骨堆成。虽各有立场各为其主,但均为条条鲜活生命。谁人丧命父母不撕心裂肺,妻女不哀伤悲痛?他道自己双手染血过多,令我惜人性命。故而教授我功夫时舍锐利的枪而以棍为器。”
李洞明接着问道:“那银蜓簪子的主人是你何人?”
“她与我却无任何关系,我亦未曾见过她。”洛载清便将义父与陆直的关系,陆五叔偶遇重伤女子之事转述出来。只是略过藏宝之事未提。
李洞明依旧不带情绪,将话题转回‘情思绵绵’。“‘情思绵绵’收于一细小筒内,董茵茵对郑锦城爱之深则恨之极,几乎将筒中银针悉数射出。筒中所剩并不多,你义父或许可撑得一段时间。”
此言如山洞尽头的光瞬间点燃洛载清的希望。
“董昌败亡后,常州董氏因乃其近支俱同被诛或自尽身亡,仆婢尽散。郑氏族人倒长居于常州,或有亲历当年事者。你此刻定急于赶赴常州。今日城中□□,必然难以出城。我已派人出去察探,你且先去歇息一会儿。知行,带小郎去厢房。”
二人离开后,知止笑道:“这小郎可是通过了门主的考验?”
李洞明略一颔首,说道:“忠义坚韧。虽率直如知行,却比他更沉稳。延寂性子跳脱,若洛大郎与他们同行也可互为照应,相补短长。”
李洞明目光落到手中的银簪上,眉头微蹙道:“银蜓这事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当年那封言之未尽的信是她最后一次传与我消息。说道做了有悖门规之事,将亲自向我请罪,之后便无踪无息。彼时黄巢兵败如山倒,短短几个月内便丧命狼虎谷。我以为身为黄巢侍妾的她也难逃一劫。怎的这些年她尚在人间?为何不联系我?是谁加害于她?她若是在此地认出了我当时为何不相认?”
知止也垂首思索道:“蓝烟之事亦是蹊跷。重要之地门中向来派出不同分部的二人潜伏。两人互不知对方身份,门中相互查核二人所传的消息以确保信息的准确与全面。如黄巢军这样的极重要之处门中派出的乃是功夫高强、谨慎机敏且极善伪装之人。我虽未与蓝烟会过面,但知吴越分部的柳轻别甚是看重他。但他仅在甫入黄巢军中后传了报安的信息回来,之后便杳无音讯。吴越分部续派过两人去探他下落。蓝烟报称化名丰康隐伏于大将尚让手下,但派去的人却查出丰康虽来自吴地,但因其母生于蜀且其与母至为亲密,其咬字带有蜀语之音。这却与蓝烟的情况不符。门中再令银蜓查探,始终未有所获。”
李洞明道:“彼时黄巢已击败淮南军,北渡淮河,隐隐已有进驻关中,改元易号之势。我怀疑蓝烟起了叛离天眼门,一博富贵权势之心。伪称化名丰康借机脱离天眼门。他真实的化名却无人知。”
知止道:“世事难料,黄巢问鼎皇位极度荣光终只是昙花一现,落得身首相离。不知这个蓝烟命运如何,是否尚在人间。”
李洞明道:“他仍在世的可能性倒也不低。想这‘若虚枪法’的传人宋扶山为黄巢贴身亲卫控鹤军的副军使,自黄巢丧命后便在世上消失,人人只道他已身亡。谁知竟在台州隐居三十年,而在近日被人暗算。他的义弟也巧遇重伤的银蜓,同与黄巢有关的几人在多年后的今日如此巧合地关联在一起……”
将思绪收回,李洞明对知止道:“那些未解之疑将来再解吧。方才你飞踢一箭脚上的伤必是又裂开了。我们重新包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