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榻上佯睡之人,吴行歌不得不暗叹他演技之精纯。
这条鱼儿,无论是娇媚惑人的青娘,还是温柔如水的黛娘,昨夜清冷孤傲的那面,今日恣意不拘的样子,他扮起来均极为自然,切换转变流畅无缝。究竟何为他的真性情?她摇了摇头不去多思。
笃笃连声,银杏木砧板伤痕累累的身上再添新痕,案前的人儿双手各执一把厚重的菜刀,一左一右上起下落急密而稳。
钱传瓘立在灶间门口静静地看了片刻,走进捞起泡着的海米洗了起来。
“哎,你去歇着吧。怎么,担心我一人仅半日时间做不出这道功夫菜?”吴行歌笑问。
“傅小鱼的脚伤我仔细检查过,确实如他所言至少七日内不可行走。腰伤亦不轻,而眉州二兽尚在城中。我们并无害他之心还可助他抗敌。聪明如他,不会于此时逃遁或对我们不利。我便来看看可帮你做些什么。”
吴行歌手腕一顿,眉心轻蹙,“不知为何我总隐隐觉着这条溜滑的鱼儿还有隐藏之着。但愿是我过虑了。”
钱传瓘点头道:“你说得是,对他实不可大意。我一歇歇便回去看着他。”
他凝视着面前娟秀的人儿,她垂首专注于手下的工作,衣袖挽至肘部露出细洁如瓷的双臂。十指灵活跳动着处理灶台上繁多的食材,面上一抹淡淡的欢欣与满足。
“炊厨之工繁杂苦辛,你却乐在其中?”
“我师傅不喜烹厨及女工之事,衣食上素来清简。”吴行歌略有些赧然地耸了耸鼻,杏眼弯弯道:“我却不同。五岁时我嫌师傅煮的面寡淡,悄悄倒于空碗中藏在桌下。谎称吃完了却偷偷去灶间添加佐料。师傅发现后非但不恼还鼓励我。初初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肚腹,及至见到师傅送箸入口面上绽开的愉悦时那种满足更胜过自己享用美食。自此我便爱上炊厨之道。”
少女的面上俱是欢欣,眸中星光点点。
她忙碌不停,在她麻利且有条不紊的动作下食材渐渐出了色香。
钱传瓘也不再言语,默默地添把柴,洗个盆,在她背过身时悄悄看着她。
屋外春雨如酥,草木茵茵,有什么正同着春日的新绿抑不住地勃勃生长着。
小小的灶间内恬静而平淡。愿时光停驻于此时,没有家国重负、战事危机、明枪暗箭的这样温馨安舒如寻常百姓家的日常时日。
“啪!”被吴行歌的筷头一敲,傅小鱼双箸一抖,夹着的鸭腿落了下来。
“半只鸭都被你一人吃了,这只鸭腿给明宝哥哥!”吴行歌筷尖一转夹向鸭腿,却有人比她更快,已将鸭腿夹起放入她碗中。
傅小鱼嘴一撇,气鼓鼓地舀了满满一勺八宝馅料入自己的碗。勺子落的重了,几粒糯米飞起溅上吴行歌的衣上。
“呃,阿妹,我不是冲你生气啊。”他急忙伸手去弹黏于吴行歌肩下衣衫处的糯米。
男子的手伸来,吴行歌一偏身子躲过,自己弹去了米粒。见到他眼中满满的歉意,淡淡道:“勿碍。还有,莫再叫我阿妹。”
傅小鱼一挑眉,“为何?”
吴行歌凝视着他一字字清楚无比地道:“狡兔三窟、乔装改扮、隐身藏踪、虚实莫辨,你为自身安全如此行本无可厚非,但你利用且罔顾他人性命、连累谢娘与法华寺传信小童这些无辜之人因你丧命,太过自私凉薄。”
傅小鱼闻言面上未有任何表情,不羞不惭不恼不怒。只一勺一勺将碗中的八宝馅料尽数送入口中细嚼而尽后走回榻上,扭头对二人扔了几句,“晚膳做叫花□□。后门出去向东十丈远有处油菜田,该处的田泥细密而具黏性,最适合做叫花鸡。现下日头不强,正好挖泥。劳烦钱刺史为我换个药。”
晌午刚落过雨,油菜地里的田泥松软易挖。吴行歌吸取午膳时傅小鱼狼吞海塞大半食物被抢入他一人肚中的教训,晚膳准备多做几只叫花鸡。遂弯着腰将小木盆中的黄泥又堆了两层。
午后的田间清新而静谧,除吴行歌外并无他人,她却隐隐觉得有一双眼睛于背后暗暗窥视着自己。
恶凉的不安感愈来愈盛,她猛地一回身!
眼前一道幼细白练如光划过,练头轻悄于她肩下一触,旋即自腋下滑了过去。
吴行歌拔下发上的银簪向白练急射去!
白练迅如飞,一半已没入沟垄间一处细小的孔洞中。
银簪急如电,细长银针恰于最后一抹白没入黄泥中时刺入练尾。
白练去势被遏,仍扭着身子拖着银簪往洞内钻。
恶心眩晕感袭来,眼前的银簪似乎分为了两个,而自己的两只右手在勉力地抓向银簪。
吴行歌强压下一波胜过一波的晕眩,三指夹住银针拖出练尾,掐紧练尾一把拽出白练旋即猛地一抖!幼细白练软软垂落被吴行歌提于手中如一根随风而荡的裙带。
麻痹感已自肩下传至小臂,吴行歌将白练甩了甩绕于自己臂上,猛提了一口气以可迸发出的最快速度向傅宅奔去。
痹感快速蔓延,已扩至整个腹腔继而髋部,咫尺的距离却似遥不可及,双脚如坠千金拖着毫无知觉的上身艰难地迈向那扇柴扉。
虽在主室,灶间后门处那一道不轻不重的坠地声钱传瓘却听得分明。他霍得立起身,奔入灶间!
柴扉半开,昏迷于地的吴行歌面色煞白。左肩下沁出的一点红令人惊心,右臂上松松绕着一条已然死去的月白色细蛇,蛇尾被一支银簪扎透。
傅小鱼亦拄着拐挪进灶间,见此情形倒抽了口冷气,惊道:“金丝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