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岳氏觉得立于自家摊侧的这个小娘子有些奇怪。她左手一袋花生糖,右手一包绿豆糕,木然而机械地将绿豆糕掰成小块,一块一块地塞入口中。
她垂着睫,面上无甚表情,似乎自家被左邻右舍称道的绿豆糕在她口中与干硬的粗馍也未有多大区别。
宋岳氏倒了杯水给她,“小娘子,你在日头下立了这些时间。来,喝杯水润润喉。”
小娘子接过杯喝了两口便放下,道了谢离开。
十丈开外的胡氏薄饼铺已售罄本日的饼子,正收摊关铺门。
巷道逐渐变窄,两侧的屋宅越发的陈旧破败,坑洼不平的地面到处积着污水屎尿,偶见几个身着破衣褴褛行在巷道中的人皆面如菜色、神情呆滞。
他们见到衣衫整洁气色清爽的吴行歌时先是一楞,继而无神的目中倏地射出野狗盯食般的光。
迎面走来一年轻的女乞丐,头发乱似枯草,面如菜色,带着戒备和吃惊的目光看着吴行歌。吴行歌掏出几个铜板,柔声问道:“我能和你换样东西吗?”
换装后的吴行歌举起臂,闻了闻破衫上的馊臭味,双掌在墙上擦了擦,于面上抹了抹,再将发髻扯乱,满意地继续前行。
此处巷道交错密布极易走岔,若无今晨那场阵雨的帮助。
尚未干透的地面留着杂乱的足印。在一堆赤足的印记中一深一浅两道鞋底完整的足迹向前延去,止于一茅屋前。
此屋外观虽简陋,却为这片区域几乎仅有的屋顶完好门窗齐整的一间,且面积宽阔有三间之多。
此时茅屋的各扇木窗皆严实地关闭着,吴行歌伏于窗外,听不真切室内的对话声。她望了望茅屋的斜顶,自此处或可看见室内情况,但却更易被人察觉。
正在犹豫间,屋内轰然起了嘈杂人声。她当即借着杂声的遮掩将木窗拉开了一条细缝。
胡记饼铺的妇人和汉子皆面蒙黑纱坐于椅中,另有一蒙面人坐于两人之间。五个乞丐模样的人面向他们垂手而立。
一年老乞丐倒于地上捂着头痛苦地哼着,血不断从指缝中流出。他身侧的青年人跪地求道:“坊主,四爿多为老弱病残,唯一的壮年柱子在偷蛋时被人捉住打断了腿。还请坊主允他们迟几日交上此月份钱。”
“噗!”一块碎瓦飞出,不偏不倚砸到青年人的前额,立时起了红肿。他却未敢动得一动。
“呸!叫你们去抢值钱的,偷易藏的!他去偷什么蛋!他该改名叫傻蛋、操蛋!活该被打断腿!想吃蛋叫他切了自己的蛋来吃!”坐于中间的男子骂道。声音听起来约为四十多龄。
吴行歌看得分明瓦片飞出之时他的手腕略动了动。
“没钱?老规矩,以人代替!”
青年人不顾他的威怒,恳求道:“四爿剩下的人老的老、病的病,实在是没什么人了。”
“哦?”男子平淡淡地道,“老的也还能有一用处可派,虽然干硬了些,多泡个几日多加些葱姜还勉强能用。”
伏于地上的老丐抬头与他盯视着自己的目光一碰,不由得身子一抖。
老丐狠了狠心,说道:“柱子的婆娘双足有疾,下不得床…”
青年人不可置信地看向老丐,吼道:“福伯,你怎能害她!”
“那岂不正合适!又不用她下床!”饼铺中的妇人娇笑道。
她对年轻的那个道:“你叫刘余幸吧?你刚接了你那死去阿耶的位子有些规矩不懂我便说与你知。”
“你们而今得居于此有瓦遮头有墙挡风是谁给你们的?时有领取的口粮是哪个送的?平日里的摩擦争斗又是谁主持公道的?柱子婆娘的病是好不了了,去了那儿有软褥盖有稻米吃岂非比这儿更好?早晚都是要烂死的人,死前得穿几天干净衣衫吃几顿饱餐她也算是享受过了。”
刘余幸气极反笑,“如此她倒要感谢你们?”
“难道不是吗?你不见三爿刘老六之女便主动走上此路,如今已是乐不思蜀了。我瞧你模样也还周正,这条捷径你也可走,有些贵人就好这个,滋味比之妇人更有妙处。”
饼铺中的汉子见妇人一双桃花眼往年轻人身上瞟啊瞟,恶声道:“再瞟,我便把他的眼睛剜下来!”
妇人咯咯笑道:“你剜的是他的眼睛,干我何事。”
此时一乞丐面上挂着讨好的笑,说道:“坊主,我今日打听到个消息。光明巷赵员外的幼子今晨病亡。赵员外愿出二十缗征一位比其子年幼三岁同为今日亡的幼女配冥婚。我已接了下来。”
“做得好!”男子赞道。
另一乞儿急迈前一步,禀道:“我们三爿正有一女童合适。”
先前的乞丐转过身来,看着他道:“可是前两日逃难来常州寻亲未果被你们三爿‘收留’的那对母女?”
那乞儿阴笑道:“嘿,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