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不想再醒,我仍旧又一次睁开了眼,毕竟求生的本能还是有的。我才只有七岁,大好的世界都还没享受够,又怎么甘心如此不明不白的离去。
可醒来的打击太过巨大,让我只能僵在半空。没错,的确是僵在半空,而且是脚不沾地的在天上飘。我抬起手,发现居然可以透过手看清地上的东西,摇曳的花草仿佛拢了层纱般轮廓模糊,却依旧能够辨识。
怎么回事?难道我已经死了,现在飘在半空的是自己的鬼魂?我额头冒出汗珠,有些心虚的四处张望。想我以前好事没做几件,坏事做了不少,当鬼也必是恶鬼,不会忽然蹦出个降妖伏魔的和尚道士之流把我给收了吧?
没想到这一张望,和尚道士没看见,却见证了场凶杀案。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满脸狰狞的压在个十岁左右的柔弱女孩身上,他的手紧紧卡住女孩的喉咙。无论身下女孩如何挣扎,只是越收越紧,而他脸上的凶狠之色则越来越浓。
女孩的挣扎渐渐无力,男孩依旧不肯松手,他狂喘着粗气坐在女孩身上死命的卡着她的脖子,眼神越见散乱、疯狂。
我冷漠的望着发生的一切,多年的宫廷生活和小姨的教导,早已使我学会冷眼旁观。这种事就算让没死之前的我碰上,如果与我无关,也不会理。何况我现在死了,更没有阻止的理由。
天空中忽然隐约现出个哭泣女孩的身影,那身影轻淡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刮散,模糊到除了知道她是女孩外根本连她穿什么衣服也看不清。我打量了那身影一会儿,又低头看看自己有若实质的身体,除了稍显透明外,不知比那女孩要强多少倍,果然就算做鬼,我也是优秀的。心里涌起一阵自豪,随后是隐约的失落与痛,我就这样死了,自幼相伴的表哥会怎么样?是伤心、还是无所谓,或者在难过后就慢慢把我忘记,如风过无痕。
低低的抽泣声在身边萦绕,使本就心烦意乱的我更加不耐。
我双目紧盯向哭泣的根源——淡淡的女孩身影,厉声斥道:“别哭了!有什么好哭!!你若不甘心,就去把杀你的人杀死报仇!!”
女孩停住哭声,诧异的望着我,低声分辩:“我现在死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再说……”她大约是被我生气的样子吓住,犹豫的看了我一眼,才小心翼翼的道:“明明你也在哭,为什么不让我哭?”
我因她的话下意识的抬手摸脸,腮上的泪痕让我尴尬的低下头,嘴里却依旧不饶人:“你没看清楚,别瞎说,我这哪是哭?明明是下雨打到脸上。”
我根本没哭,只是有些不舒服,一想到也许郭络罗·瑶华这个名字会被所有记得的人遗忘,甚至无人提及,心口一阵别扭。回想这些年,有我没我,宫里人照样生活,也许少了我的作弄,他们还会活的更好。
女孩抬头望了望深碧的天空,又四处看了看连一滴雨点也没有的土地,最后转回头茫然的盯着我。
我怒极反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自己都快死了,还有工夫戏弄我?”
她手足无措的低头,可依旧不忘小声争辩:“我已经死了……”说着,不由触动心事,又轻声啜泣起来。
我转头望向地上掐着女孩的男孩,对于空中的争论,他似乎听不见,只是神经质的收紧女孩脖子上的手。而被他掐住的女孩则早放弃挣扎,圆睁着双目望向天空,声息俱无。
我轻蹙眉,有些不好的记忆随着女孩那双充血的眼涌上心头,又被强行压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我冷哼道:“哭哭哭,哭能有用吗?你刚才怎么不知道临死反击,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再不然以你此时鬼魂的身份,难道不会去吓死那个杀你的小鬼吗?”
“昊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的,是我们家对不起他。”女孩忧伤的望向地上的男孩:“要是我们都不生在帝王家多好,就不用你害我我害你了。”
帝王家?皇室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差不多我都打过照面,虽然未必各个认得,好赖也混个脸熟,但眼前之人我却可以肯定从没见过。
我再度认真打量模糊一片的她,依旧只看见种风一刮就会消散的雾状体。无奈下,我只好望向地上勤劳的谋杀犯和明显已经死去的女孩。刚才光顾着和她吵嘴,此时才注意到地上两人年纪不大,却都一身华服,佩带的饰物虽不多,但件件俱是精品,的确不像寻常人家的子女。尤其男孩更一身明黄服饰,让我不由想起那个总和我做作对的太子胤礽。什么时候太子换人竟没人通知我一声,真是见外,好赖让我放几挂鞭、摆几桌酒庆祝庆祝,我不太满意的暗想。
忽然,一直掐着女孩的男孩停了下来,他颤抖的抬手,瞪着身下一动不动的女孩开始发呆。半晌后,他突然疯了般的抓住女孩的衣领猛烈的前后摇晃,边摇边嘴里呜呜的发出些无意义的单音,眼泪也在同时纷纷而落,撒在女孩的脸上、衣上……
“昊哥哥,你……别这样,我不……怪你。”空中的女孩见此情景,立刻飞扑到男孩身边,抬起手似乎想抱住他安慰,却只是徒劳的从他身体里穿过。
我的目光渐渐变冷,有些厌恶眼前的场面,这算什么?杀人的哭得好像死了娘,被杀的还去安慰凶手。这是想演哪一出?兄友妹恭,还是二十四孝?可惜他们都不够格,记得小姨讲过,对皇室的人来说,情、爱、义、孝这些字眼不过是装饰品,用来掩盖内里的肮脏。兄杀弟、子弑父、父害子以及后宫隐讳却致命的纷争,才是皇室大戏的主旋律,即使千年也不曾稍有改变。
如今望着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男孩,我忽然觉得他还不如我讨厌的太子胤礽呢!而他身边女孩的伤心抽泣声更让我头痛欲裂,有心离他们远点,偏偏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走不出他们身周二十步。
还有没有天理,我死都死了,为什么要受这份活罪?
“别哭了!!!!”我的怒吼男孩根本听不见,继续挥泪如雨,而和我一样以魂体存在的女孩则是在被吓得一楞后,干脆由抽泣改成了号啕。
天,我抚头惨叫,还不如找个和尚或道士把我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