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被中年男人挡住了大半视线,我又只能眯着眼观察,所以只看到他身后影影绰绰的全是人,却没看见问话女人的样貌。在我床边的中年男人又沉吟了片刻,方收回手转身恭敬行礼道:“回太后,郡主是气血不调,身体虚弱,静心修养一段时间,自然……”
“哀家不是问你这个,哀家想知道的是郡主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脑子受了刺激,染了癫狂之疾?”
“这个……”张太医似乎有什么顾及,迟疑着久久不语。
“张太医!”中年女子的声音并没有加高,却忽然让人觉得充满了不能冒犯的威仪:“你如实禀告即可,哀家还受得了。”
张太医听了这话,才嗫嚅道:“郡主是否患了癫狂之症,还要等她醒来,容下官细细观察一二,才好……”
“张太医!”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插入,以我多年的深宫生活经验,可以听出那是百分百的太监腔调:“太后只问你是或不是,您如实回答即可。”
语气中隐隐透出的威胁让我蹙眉,似乎这个死太监和刚才太医口中的太后都非常希望听见郡主癫狂的消息。
从他们的对话和行动来看,所谓的郡主肯定是我,为什么这些人都盼着我发疯,难道我和太后有仇不成?可明明记得那在脑海中指点的声音说过,我这个舞昭郡主是太后的侄女,自幼被太后抚养,就算关系不好,也不至于有深仇大恨吧?
“是是……是臣糊涂,回禀太后,郡主确是因忧思所侵,致使内毒发作,这才……才癫狂,所以……以臣愚见,还需搬到僻静处静养为宜。”
我听着那太医磕磕绊绊的说着,心里颇感不屑,这也叫太医?根本连宫里睁眼说瞎话的各中三味都没有体会,居然能在这所谓的楚国皇宫治病救人,我看他还不如先救救自己。
想当年我和表哥他们折腾十三阿哥后,请来的太医那才真叫厉害,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炉火纯青,药方子开的更是稳稳当当,挑不出一丝毛病。
我正想到精彩处,在心里暗暗手舞足蹈时,那威严的女声又响了起来:“是吗?我苦命的云儿……”
“太后,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郡主要是清醒,见您这样,也必然万分伤心。”
伤心个头,你个死太监就会拍马屁,我怎么没听出那老女人在伤心,而且她就算真伤心好了,又关我什么事?我的心情一下滑落,都说风水轮流转,没想到却转得这么快,以前是我欺压别人,然后找太医圆谎,现在看这意思,是有人要欺压到我头上了。
太后听了规劝的话,长叹道:“现在说这些也是无用,哀家看还是想办法给云儿治病要紧。张太医既然说云儿需在僻静处修养,这宫里人多嘈杂,想必多有不便,哀家看还是让云儿搬回家小住几日吧,有他父兄在旁呵护,云儿定会很快好起来。小桂子,这事就教给你办了,一定要稳妥,不要让云儿再受惊了。”
“太后圣明,奴才一定尽心尽力,太后尽管放心。”
随着那死太监的话声落地,我的手下意识的攥紧,想跳起来反驳,说我根本没得疯病,凭什么把我赶出宫?
脑中忽然闪现二年前,姑姑宜妃抱病,宫中太医久治不愈的事。那时的我见姑姑日日消瘦,表哥也总皱着眉头,不禁越发担心,于是去求几乎无所不能的小姨给姑姑治病。可小姨听后却只是笑笑,一向寒凉的眼里微露讥嘲,告诫我:“小瑶,你记住,宫里人得病不比平常人,自然医治起来也不能用寻常手段,因为他们病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果然,没过多久,在小姨带我见证了那件事后,姑姑的病便一日好过一日,直至病愈。
我渐渐松开了紧攥的手,呼吸也变得缓慢平稳。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病没病,又且是我说了算的。既然如此何必争一时之气,不如耐心等待,以图日后反击。
以前的舞昭郡主秋霁云不喜欢帝王家的生活,我却爱极,但我要的是左右别人命运,而不是如此时般被人左右。手再次握紧,感觉到指甲入肉的钝痛,总有一天,我要今天摆布我命运的人都付出代价。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很多人向外走去,想必是太后要离开,果然不久声音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
我又静静的躺了半天,确定他们走远不会返回后,刚睁眼动了动,忽然推门声响起。我急忙躺回去,心想还有完没完,有心让进来的人滚出去,却又不愿和这些素不相识之人罗嗦,正没做理会时,脚步声已到了床前。
脚步声到床前就戛然而止,诡异的寂静缭绕在室中。当我越来越不耐烦时,一只手忽然探到我脖子上。那手明明温热,甚至有些滚烫,我却觉得像是双死人的手。从那只手上感觉不到一点生气与活力,仿佛手的主人即将不久人世。
被这样的一双手摸到脖子上,我差点尖叫,还好咬牙忍住,等着看此人到底意欲何为。
那手只是轻轻地反复抚摩我的脖子,动作温柔,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仿佛不属于自己一样,明明我很冷静,它却偏偏越跳越快,几乎要从嗓子中一跃而出。当那手从我脖子上抽离时,狂跳的心猛然停止躁动,犹如死去般无知无觉。
“走吧,走到我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但愿我们永远不必再相见。”一个犹带稚嫩的男孩声音冷冷的在耳边响起,我隐约感到那霜般寒冷的深处是被冻结住的恨意。
话声结束,本以为说出如此无情话语的人必会因不想再见我而甩袖离去,可他却轻轻的替我把刚才慌乱中没来得及盖回的被子拉好。那么缓慢又温柔,全不似之前的冷酷,我忽然有了好奇心,是不是说话的和替我盖被子的根本是两个人,否则为什么反差如此巨大?
脚步声又一次传来时,我睁眼悄然坐起,看到一个男孩背影消失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