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晚撑着黑伞站在父亲身后,看他把那张栈桥合影放进棺木。来吊唁的人很少,大多是周叙景医院的同事。当牧师念到"尘归尘,土归土"时,周叙白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姜晚星捏了捏女儿的手:"去。"
周慕晚上前抱住父亲。周叙白的泪水滚烫,渗进她肩头的衣料。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养的小狗去世,父亲也是这样抱着哭泣的她,说"眼泪是爱的代价"。
"爸,叔叔他。。。"
"我知道。"周叙白深吸一口气,"只是突然想到,他是最后一个。。。叫我哥哥的人。"
回程的车上,周叙白一直望着窗外。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倒映着他疲惫的面容。姜晚星把丈夫的手拢在自己掌心,轻轻哼起一首俄语歌,周慕晚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们知青下乡时经常合唱的曲子。
到家时天已擦黑。周慕晚在玄关发现一个陌生快递,收件人写着周叙白的名字。拆开是盒比利时巧克力,附着一张字迹工整的卡片:"哥,记得给小晚。叙景,2023。3。2"是两周前的日期。
"爸。。。"她转身,看见父亲站在暮色里,手中捧着那件小小的海军衫。
晚饭谁都没胃口。周叙白只喝了半碗粥,却破例开了瓶茅台,叔叔去年送来的生日礼物。
三只酒杯轻轻相碰,周慕晚看着父亲将酒液洒了些在地板上,这是老家祭奠的习俗。
"其实。。。"周叙白突然说,"他走前给我发了短信。"
姜晚星握住丈夫的手腕:"老周。。。"
"说对不起。"周叙白盯着酒杯,"为六岁打碎我的显微镜,为十八岁没去火车站送我,为。。。"他的声音碎在突如其来的哽咽里。
周慕晚绕到父亲身后,像小时候那样环住他的肩膀。周叙白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刺眼,后颈的皱纹里还沾着雨水的湿气。她感到父亲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冰凉而颤抖。
"晚晚。"姜晚星轻声唤她,"去把相册拿来吧。"
那本老相册躺在书房最底层的抽屉里。周慕晚翻开扉页,看见泛黄的照片上写着"周家兄弟,1976"。照片里的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搂着穿背带裤的叔叔。叔叔怀里抱着个铁皮小汽车,笑得露出虎牙。
她抱着相册回到客厅,发现父母已挪到沙发上。姜晚星正用热毛巾给父亲敷眼睛,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孩童。周叙白闭着眼,手中攥着叔叔公寓的钥匙,今天殡仪馆工作人员特意交还的。
"爸,你看。"周慕晚翻开相册,"这是不是青岛。。。"
周叙白睁开眼,目光落在照片上。他颤抖的手指抚过弟弟的笑脸:"那时候他刚上小学,非要把三好学生奖章别在睡裙上。。。"
姜晚星接话:"后来别针扎了肚子,还是你背着他去卫生所的。"
夜渐深,相册翻到最后一页,竟是周慕晚大学毕业典礼的照片。她站在父母中间,而叔叔站在最边上,手臂局促地垂着。
"他来了?"周慕晚震惊地问,"我怎么不记得。。。"
"你忙着和同学拍照。"姜晚星微笑,"他远远看了会儿就走了,临走前还往你导师手里塞了个红包。"
周叙白突然起身去了阳台。周慕晚想跟过去,被母亲拉住:"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透过玻璃门,周慕晚看见父亲对着夜色举起酒杯,仰头饮尽。雨已经停了,月光洗着他孤独的背影。姜晚星轻轻叹息,转动轮椅去厨房温牛奶。
当周慕晚收拾相册时,从封底滑出一张便条。上面是叔叔工整的字迹:"哥,药放在冰箱冷藏室第二格,每天两次,忌辛辣。晚星的病例我请教了德国专家,资料在U盘里。保重。"
落款日期是奶奶忌日那天。
周叙白回到客厅时,手里多了个铁皮盒子。他打开生锈的锁扣,里面全是泛黄的票据,电影票、火车票、成绩单,每张背面都写着日期和事件。
"这是。。。"
"叙景帮我留着的。"周叙白拿起一张1978年的火车票,"我下乡时落在家里的东西。"
姜晚星端来热牛奶,杯沿沾着一点蜂蜜,和今早周慕晚床头那杯一样。周叙白接过杯子,突然把脸埋进妻子肩头。姜晚星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哼歌的声音有些走调。
周慕晚悄悄退回卧室。
关门时,她听见父亲压抑的哭声和母亲温柔的絮语,像一首古老而忧伤的摇篮曲。床头柜上,那枚金币巧克力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她拆开包装,咬了一小口。
甜腻中带着微苦,就像所有关于亲情的记忆。
窗外,一株新栽的文竹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嫩绿的枝叶划过玻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