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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升起,层层乌云被天光劈开,城内的厮杀随之停息。
南府军的吐息在冰冷而清澈的黎明里结霜,他们进入皇城,只见血沃玄墀,尸横丹陛,却又都被化雪洗净了。叶帘堂下了马,踏在雪间,瞧见东宫还是原来的模样。
李意卿在池边净手,那赤血在冰水中变成了丝丝缕缕的红线,却眨眼又被涟漪掩去,好似不曾出现过。
「大人,按着户部帐上以『火耗』『陋规』等名目上的亏损,每年要侵吞税收三千万两,」丛伏下了马,躬身禀道:「都剿清了。」
「每年三千万两?!」邹允在一旁听着,惊道:「这都抵得上朝堂收入的一半了吧?」
「还不止吧。」叶帘堂扯了扯嘴角,「河工贪污,海关腐败,地方官吏还要中饱私囊,这样算下来,朝堂每年是只出不进啊。」
「地方帐务我已派方蹇明去查了。」李意卿洗净了手,此时用软帕仔细擦了碎玉剑柄,道:「大人不必忧心。」
叶帘堂看着透亮的天,忽地轻轻扫了丛伏一眼。
见此,丛伏极有眼色地带着人视察皇城,带着一众人马沿着宫道走,将池塘的这一小方天地留给了二人。
李意卿抬眼,「怎么了?」
他才跟着南府军在尸山血海里滚了一遭,身段依旧秀拔,只是袍摆边上沾了些红痕。
叶帘堂没说话,在池塘边的红梅里寻了半天,踮脚折了一小枝下来,别在李意卿发间,衬得他朱砂愈发殷红,眼睛如初融的河水一般,清凌凌的,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意卿将那点血迹盖住,将碎玉递了过去。
叶帘堂动作一顿,闪开了,轻声说:「我不想要。」
「怎么了?」李意卿再问。
「你不恨我么。」叶帘堂的目光落在粼粼池面,没头没尾地道了这么一句。
李意卿了然,「你还在想李意骏的事情。」
「我见过少时的他,我知道他不是坏人,但……」叶帘堂抿了唇角,有些痛苦道:「但我总觉得,我不该……」
她话没讲完,李意卿便将身上的氅衣兜头罩到她身上,适时打断了她那些自责的乱想,「我年少在东宫时,父亲便同我讲,帝王之道,实则就是杀人之术。」
叶帘堂的眼前被氅衣遮得骤暗,但她却没有挣开。李意卿的语速和缓,顺着池水流淌的声音淌在空气里。
「兵者不祥之器,大凶之器,它不为君子所用,却是帝王手里不可或缺的『礼』。」
叶帘堂被氅衣上清冽的气息包围,她落在这片刻的黑暗里,觉得眼眶有些酸。
成为帝王的过程,就是一点一点将身心掏空又填补的过程。
丢掉一些温情与软弱,填补上野心与坚毅。
明昭帝将诛逆刀赏给李意卿。
那柄象徵着王座的宽刀鋥然,那是无数狼子野心的觊觎。可而年轻的太子跪在冰冷的万阶台下时,想的却是不要做皇帝。
「我不怨你,我恨的是李意骏。」李意卿说:「他与父亲一样,顾虑得太多,放任事态一步一步走至今日,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