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玹捏着佛珠的手越来越用力,仿佛紧绷的弦就要断裂时,他忽然轻轻握住那只转动佛珠的手,倾身抱住父亲,轻声道:“阿爹,你别怕,你还有蝉奴儿。”顿了顿,他又笨拙安慰:“阿爹放心,用不了多久了,蝉奴儿会帮你报仇。等打下洛阳,我去把太后的陵寝炸了,给您解气。再把司州的那个老东西抓来,让他跪在祖母和姨祖母、母亲他们的墓前谢罪,好不好?”说话间,他还抬手轻顺父亲紧绷的脊背,如幼时父亲哄他那般,反过来安慰对方。李玹握着佛珠的手一顿,终于缓缓睁开眼,眸光中的血色仿佛顷刻褪尽。就像当年他在太子府北院,日日不得安宁之际,老皇帝忽然命人送来一个血糊糊的小婴儿。就是这个孩子睁开眼睛,用那双安静透彻的瞳仁看向自己的瞬间,他心中的戾气与恨意仿佛瞬间被消弭,终于得了片刻安宁。而现在,这小东西竟然反过来轻拍他这个当父亲的背安慰,真是……没大没小,被宠坏了。李玹很快放下佛珠,将李禅秀轻拍自己后背的手轻轻拉下,让他坐回去,道:“好了,阿爹没事。”看出儿子担心,他也出声宽慰。李禅秀眨了眨眼,问:“那没事的话,阿爹可以陪我一起吃饭吗?”说完见李玹斜睨过来,一眼看穿他的样子,忙又揉揉肚子,假装很饿道:“我收到阿爹的信,一路急赶忙赶到长安,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实在是饿得不行。”李玹自是知道他这是劝自己吃东西,不由抬手轻弹一下他的额头,无奈道:“若是让外人见到你此刻撒娇模样,只怕你在军中要无威信了。”李禅秀:“呃。”我牺牲形象,还不是为了劝您吃饭。“好了,饿谁也不能饿着阿爹的蝉奴儿,走吧,让赵忠摆饭。”李玹终于起身,牵着李禅秀的手走向殿外。赵忠就是梦中给李禅秀讲过李玹往事的那位老宫人,也是帮李禅秀隐瞒过性别的那位宦官,是李玹的心腹。见李玹终于从殿中走出,赵忠简直喜极而泣,上前一个劲儿念叨“还是小殿下有法子,说的话殿下愿意听”。李玹挥挥手,让他先别念叨。“禅秀一路奔波,到长安后就来见我,还没吃饭,你让人先去准备些热食。”赵忠一听,连连点头,抹着眼泪退下。因担心李玹身体,李禅秀陪他先用了饭,然后才提及燕王等人在宫门外求见的事。李玹没说见不见,反倒先问李禅秀:“蝉奴儿应该也知阎啸鸣他们请我称帝的事,以为如何?”李禅秀知道父亲这是在考自己,若对方真有此刻就称帝的意向,就不会跪在昭阳殿一天一夜,念诵佛经隐忍了。不过来长安的路上,他就已经将此刻不宜称帝的种种原因的都考虑过,这时听父亲问起,便坦然作答。说完见解,他最后又道:“依我之见,父亲应该先打下洛阳,打败司州的朱友君,将近统一北方后,再称帝,挥师南下。”李玹听完,神情显是满意,起身握住他的手,道:“随为父一起去见宫外那些人吧。”皇宫外,残阳在天际尽数隐没时,宫中终于出来一名将领,请各位旧臣、士族进宫。得知李玹终于要见他们,不少人长长松一口气,其中几位上了年纪的,更是抬袖擦了擦额上虚汗。众人仍以燕王为首,依次进宫。虽然燕王心中很怂,并不想为首,但奈何在场他身份最高,儿子裴椹又手握重兵,早已投靠李玹。
到了早些年上朝的宫殿外,远远就见两人站在殿门外的丹陛上。高的那人身穿玄色锦袍,外罩一件绣佛经的大氅,握着佛珠,气质温和。而他旁边个头稍矮一些的少年,一身银色甲衣,衬得眉目俊逸,腰瘦腿长。众人不需多想,就知这二人是谁,忙整齐行礼跪拜:“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小殿下。”李玹转动佛珠的手一顿,眉深如山,缓缓开口:“众位不必客气,请起。”这一刻,他虽还没称帝,但已是长安皇宫的主人。而李禅秀站在他身旁,是他唯一的继承者,亦仿佛是天下的未来之主。……深夜,燕王总算回到裴府。燕王妃见他回来,赶紧命人将热好的饭菜端来,又亲自给他倒一杯热茶,急问:“怎么样?可见着了?”燕王“咕嘟咕嘟”牛饮了一杯上好的茶,总算能喘一口气,道:“见到了,另外不用端饭,我在宫里吃过回来的。”燕王妃惊讶:“太子殿下还让你们在宫中留饭了?”“哪是我们?是只留了我。”燕王看了眼左右后,压低声道,说完又叹一声气。燕王妃不解:“这是好事啊,你看殿下不留别人,单独留你,是看重你……是看重咱们儿子呢。”燕王看自己媳妇一眼,连连摇头,又附耳对燕王妃道:“你当这是什么好事?依我说,那位的心思深着呢,当年那些账,早晚要算。”说完他退回来,抻了抻酸痛的胳膊腿,又道:“现在还真就只能指望咱儿子了,好在他手中兵多,得重用,又跟那位小殿下关系不错,若是能再多立功……”当年老爷子的那些事,太子殿下说不定就真不计较了。但归根结底,当初就不该投靠义军,去金陵不好吗?唉。燕王心中哀叹,却也只敢在想想,不敢真说出来。燕王妃帮他捏着肩,戳破道:“以前你不也是指望你儿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前你儿子不得司州那位的眼,长安洛阳不少世家都瞧不上咱们,这下可好,太子殿下一来,你看长安这些个人对咱们裴府巴结的……”燕王连连摆手:“都是虚的,一时而已。”他现在心里如履薄冰着呢。“对了,还有件事之前一直没跟你说,我听说那位小殿下回长安了,你今日可见着了?”燕王妃又问。“见着了,怎么了?”燕王端起茶盏。“那你看他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燕王妃忽然靠近,小声问。“自然是男子,为何这么问?”燕王微讶。燕王妃一听,顿时遗憾:“原来真是男子……”顿了顿,她又道:“还不是你儿子,他先前在雍州不是娶过亲?娶的就是这位小殿下,我先前一直以为他是公主……”“噗——咳咳!”燕王一口茶水直接喷出,搁下茶盏后,神情简直惊恐,“你说什么?”燕王妃愣了一下,道:“我说……”燕王却立刻捂住她的嘴,看左右一眼后,压低声道:“小声点,你不要命了?”燕王妃一把扯下他的手,不满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