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宗天复三年。
宣州节度使田頵府宅内。
钱传瓘坐在高耸的屋脊上,将大半个宅院的情形尽收眼底。
仆婢们面带喜色,忙碌地穿梭着。今日生辰的七郎身着新衣,由二夫人领着去给老夫人问安。百无聊赖的小娘子们正举着团扇扑蝶。
“他们可知现时的良辰美景正如荷叶上的清露,风摇即落,化为乌有。而这风,似是已经起了。”
在宣州为质的这一年,他对田頵的野心看得愈发清晰。田頵起兵反叛吴王杨行密,已在一触即发之态。功成,则统领南吴。落败,则血盈满门。
糟糕的是,欲望蒙蔽了田頵对自身实力的正确认识。
危险的是,田頵随时可能拿自己这个越国质子来祭旗。
他将目光投向东北方的天际,死有何惧!只恨不能再为阿耶领兵阻击来犯,护卫吴越!
一只通体靛蓝的蝴蝶飞入了院,后面跟着一个手拎提篮的小女娃。
蝴蝶振翼翩翩飞舞,如一块跳跃的蓝宝石。宝石飞出了高墙,女娃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已迷了路。
“小阿妹,你怎的到这儿来了?”
女娃仰头见到坐在屋脊上的少年,扬声问道:“大郎,你为什么坐得那么高?你不害怕吗?”
钱传瓘微笑道:“不怕,远眺令人舒怀。你想不想也看看?”
他的笑容令人温暖,女娃不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嗯!不过我得赶紧回去前院,姚大娘见不到我可得着急了。我们是来给府中送辣粉的。”
钱传瓘向宅中某处望了一眼,“可是那个狭长脸着褐色葛布衫的大娘?她此刻正与老夫人的婢女聊着绣花样。来,”
他飞身跃下,一把抱起女娃,足尖于前廊的柱上一点,飞上屋脊,放她坐下。他一起一落动作轻稳,女娃臂中竹篮内的粉料都未洒落分毫。
钱传瓘手臂虚环着护住她,问道:“刚才怕不怕?”
女娃摇摇头。两人距离这样近,她发现这大哥哥,嗯,长得很好看。棱角分明的脸庞,浓眉高鼻,双目炯炯。而尤令她觉得大哥哥比村里最俊的小虎哥还要好看的,是她描述不出来的,大哥哥周身散发的一种气息。
钱传瓘手一指,“她在那儿。”
女娃放眼望去,从这儿似乎可望到天际,远处连绵的群山,这间阔气府邸中接连的屋顶,各间院子里走动的人,尽收眼底。
她的身高堪堪及桌,平日里视线所及和此刻大不相同,不由“咯咯”笑出了声。
钱传瓘见这女娃虽着农家粗布衫,举止却童真中透着大方,双瞳黑如点漆,笑时润红的双唇弯成新月的弧度,很是可爱。
他手指向东北方,说道:“那边,是我家的方向。在西府,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女娃奇道:“这儿不是你的家?你是来做客的吗?”
“做客…”钱传瓘的眉间浮上一丝凝重,“不,我住在这里。”
女娃愈发觉得奇怪,“你不是客人,住在这里,这里却又不是你的家。”她猛地想起母亲说到的山贼掳走人的事情,紧张地抓住钱传瓘的手臂,“你是被他们抓来的?”
钱传瓘却摇摇头,眉间的凝重散去,代之坚毅之色,说道:“我是自愿过来的。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怎知此言却触动了吴女娃的心事。两行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抽泣道:“我家那儿遭了灾,刺史还抢了我们的粮食。大家都没有吃的了,想去找刺史把粮食要回来。可是刺史凶恶,乡邻都怕他。我爹就站出来说,他去找刺史,他说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女娃的声音哽咽,前襟湿了一片。
钱传瓘伸手搂住她的肩,以袖拭去她的眼泪,安抚道:“面对□□之人,常人多畏惧退缩。令尊实是一顶天立地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