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景致渐渐粗旷厚朴。路边也愈发频繁地见到衣不蔽体、枯瘦如柴、插着草标卖儿鬻女的流民,以及倒毙路旁的尸骸。
这日洛载清踏入澶州境内,距离魏洲已不远。道旁几棵野梨树花开正盛,如一蓬蓬素雪铺满枝干,一旁有个凉亭供旅人歇脚。洛载清拴好马,走进亭子。
亭内另有一老者和两个角夫模样的男子,角夫谈话声虽低,仍飘进了洛载清耳中。
“唉,如今世道一日比一日乱,简直没有活路!”
另一人接道:“先前太祖在世时,虽与晋军多有战事,但他仍重视农耕,而今,唉……”
“三年已换了三个……,”他一指竖着指指天。俯下身子压低声音愤愤道:“亲子弑父,兄弟相残,而今的这个,任用的那些官吏只知搜刮,哪管百姓死活。我那村子里徐田家刚添了个孙子,徐妇就投河自尽了,就为了省下口粮给孙子!”
“唉,把人逼成这样了。眼看大梁将越来越乱,我们得早做打算啊!”
“怎么打算?能去哪里?”
“我听说吴越国主不轻易兴战事,境内安定。你我有一身力气,总能找到活路。”
另一人正要接话,一眼瞅见道上走过来的几人,连忙用肘顶了顶同伴。对方循其目光望去,两人赶紧起身,快步走出凉亭远远躲避。
过来的一队七八人身着精良军服,手持长枪,枪头于日光下泛着冰寒的银光。他们个个神情倨傲中带着不耐。
几人走进亭子,便把小小的凉亭挤得满满当当。老者也忙不迭的在他们迈入前离亭让了位,惟有洛载清一人端坐亭中不合时宜的突兀。
几人中为首的一个生得魁梧大耳,他眼一斜眉一皱,旁边惯看颜色的小卒一步跨到洛载清面前,长枪在地上一顿,喝道:“闪开!没看见爷在这儿!再不滚出去爷一脚把你踢到满地找牙!”
洛载清身子纹丝不动,横扫了对方一眼,面无惧色道:“此处凉亭非你所有,人人皆可歇息。何有你们来了旁人便得避让的道理?”
“嘿!哪来的不知死活的家伙!”小卒恼羞成怒,举手便将搧下去。
先前亭内的老者急急跑进来挡在洛载清身前,又是作揖又是打恭道:“哎,哎,哥多包涵,大人有大量,他一个外乡人不懂此地规矩。”
老者两手拽着洛载清的胳膊着急慌忙往外拉,一边不住对兵士道歉,洛载清不想动起手来连累他,便随他出了亭子。
老者拉着他直到避得远远的,方松了手。
老者道:“小郎,我瞧你是外乡人。你这身子看起来精健有力,双目炯炯,或是习过武的。但这些人,可惹不起啊。”
洛载清施了个礼,说道:“老丈,谢谢你的关心。他们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嚣张?”
“他们便是这魏博的牙军,称为银枪效节都。由杨师厚杨节度使选军中魁伟强力者组成,以优厚待遇之,他们骁勇善战,立了不少军功,便养得如此骄横难抑。”
“难道就这么任他们霸道乡里?”
老者叹了口气道:“小郎,便是以前也惟有杨节度使可压制他们,现下杨节度使刚刚离世。这群人可什么都做得出来。你纵使功夫过人敌得过眼前这几个,那城里的几千军士怎能容得他们吃亏?他们人多势众,还是避之则吉啊。”
洛载清遥遥望了眼亭中嚣张乖戾的一群人,想道:“老丈提醒得是。义父之事要紧,不宜节外生枝。”遂向老者恭恭敬敬致谢施礼离去。
魏洲自唐以来为‘河朔三镇’之重镇魏博的中心,节度使的治所之在。魏博下辖六州,魏洲城墙修造的高大坚实,城楼雄伟巍峨。
当夕阳的第一道金光打到墙垛上时,洛载清走进了魏洲城。
散发着胡麻香味的烧饼就着热辣鲜香的羊杂汤填充了辘辘饥肠。洛载清向正将金黄烧饼取出烤炉的铺主问道:“店家,请问如何去万正街?”
“哦,小郎你沿着这条崇武大道向北走,看到胡记香脂铺向西转,然后……”
店主的视线突然被什么吸引了过去,他向大道尽头定睛看了片刻,突得兴奋大叫起来,“快看!快看!那是龙骧军!王老将军的龙骧军!那,那,正中的那人就是王老将军吗?!啊!”他激动得扔下手中的烧饼,一步窜出店铺,立于街沿,满脸仰慕地望向队伍来的方向。
一方黑色镶金边的旗帜被高高擎着,彷佛与日同高,金光扑射于旗帜上,更显得金线绣出的‘王’字耀目明灿。旗帜迎风猎猎飞舞,张扬着永不言败的斗志,如同擎旗的兵士浑身所发的精神。
一行约数百名军旅身着黑色的盔甲,个个英姿勃发、矫健英武,身骑健马整齐划一地行进着。
左右及对街的店铺内也接连跑出不少民众,欢呼着雀跃着注目着他们。
道道目光汇聚于队伍前方那匹尤为高大雄健的黑色大马上。马上之人浓眉短须,鼻挺目长,他便是梁人心目中的战神,大梁马步军都指挥使王彦章。
王将军虽已年过五旬,仍精神矍铄一如壮年人,肌肉贲起,腰背挺拔,眼神锐利。他右手中所握的便是陪伴他几十年搏击沙场,令敌闻之色变的那杆黝黑铁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