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载清与宋扶山离群而居,对江湖人事一片茫然。陆直道:“贤侄,已过正午,你想必也饿了。我已令人准备午膳,我们边用膳边谈。”
不一会儿,一须发皆白的老仆端了个餐盘进来。所谓午膳,不过是一碗混杂着糙米的粗饭,配以一钵青菜豆腐,青白色上零星的几块碎肉丁泛着整餐仅有的星微油光。
看出洛载清眼中的惊讶,陆直道:“和州几年前连遭水涝旱灾,近两年府库方有盈粮。我要求和州百姓克勤克俭,勿忘灾时饥馁煎迫之经历,我也自当躬身力行。”
桌前正躬腰摆设碗筷的老仆说了句:“刺史平日所食更为简单,今日这点肉丁乃是为着小郎才加的。”
陆直笑道:“阮翁,你总道我食无荤腥,长此以往将体弱虚羸。莫要担心,瞧我不是康健如常?”
洛载清此时方投目环顾室内。土屋窄小,一眼便尽收眼底。黄泥砌墙,茅草为顶,旧木桌椅,土陶碗杯。
小屋西侧另有一门开向后院,想是通往内居。
东墙挂着一幅字“遐思常后已”,字迹刚猛遒劲,墨透纸背。
这位陆五叔洛载清虽已认识三年,此行所见却令他了解其更深,心中油然而生敬佩之心。
他向面前的长辈投以敬重的目光,说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前有刘梦得致力革新、后有五叔您励精图治,和州百姓何等有福。”
陆直谦逊地摆手道:“刘梦得心系苍民,志怀高远。虽屡遭贬谪仍不改刚毅耿直。和州百姓颂以‘政擢贤良、学通经史、颉韦颃白、卓哉刺史’。我之与他,相去甚远,惟以其为标杆以自勉。”
陆直夹起一块碎肉放入洛载清碗中,“贤侄,我见你方才神情,似从未听过藏宝之事?”
洛载清心头的震荡尚未完全散去,他摇了摇头道:“义父未曾提过只字片语。”
陆直叹了口气道:“大哥沉稳内守,这些年他将如此沉重之事深埋自己一人心底,如巨石无声无息沉入万丈深潭。来人搜遍了茅屋,必是猜测大哥将藏宝之处留线索在什么物件中。若确如此,你与他朝夕相处,他当会告知你以备不测。贤侄,你仔细想想,大哥可对你有什么特别的叮嘱?”
洛载清默想片刻后道:“这几日我反复思想,以我所知,家中未藏有任何物件,亦无机关暗盒。平日义父教授我武艺、经史,也未有其它特別囑咐。而且,五叔你方才言及义父对黄巢忠心耿耿立誓终身不泄藏宝之地,想来他准备离世时将此绝密随他带走,更不会留下线索在何处或予何人。”
陆直道:“此言甚为有理。如此,对方只能着落在大哥身上以找到藏宝之地。大哥的性命当暂时无忧。我们目前可做的乃是找到暗器的来处,顺藤摸瓜找到大哥的下落再想法解救他。”
洛载清问道:“五叔,你方才提到的李洞明是何人?”
陆直放下碗筷,缓缓吟道:“穹苍阔宇边无际,千山飞鸟绝踪迹,岂有李郎未及处,世事洞明皆为利。”
洛载清于心中默念一遍此诗,说道:“做此诗之人似对他颇有嘲讽之意?”
“正是。天眼门传至李洞明已是第四代,却直至在他手上才可真正称得上为‘天眼’。他将门徒发展遍地,无一州县未有其门下之人。他以贩卖消息为利,因而被人所求,亦遭人忌恨,也有不少人鄙视他以利为重。但无人敢质疑天眼门获取信息的能力。据传当年上源驿之变,朱温明借酒后争执实为蓄谋欲诛杀潜在争位对手李克用,李能够杀出血路逃脱便是得李洞明派人报信提醒。”
洛载清慨然道:“当年若非他的消息,今天的河东、河中,甚至整个中原的格局将大有不同。”
陆直道:“正是。一个江湖人物,却可改变历史走向。”
洛载清道:“朱温一击不中永失良机,必定痛恨李洞明,势必除之而快。”
“朱温当时并不知是天眼门暗中报信,但十五年前一夕之间李洞明尽散天眼门并隐身遁迹未知与此事是否有关。”
此言如骤风几乎吹熄洛载清心中燃起的希望,“那找到李洞明岂非如大海捞针?”
陆直微微一笑,双目发出精光,“贤侄,这针,已有人找到了。”
“说来也巧,我几个月前遇见一重伤之人,虽尽力救治惜仍未能救回她的性命。离世前她相告曾为天眼门之门徒,并言曾于魏州见过一人疑为李洞明。改容换貌易,但声音神情、性情喜好却难瞒过熟悉之人。而且…”
此时阮翁走进禀道:“刺史,素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