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后,几人未有停歇一气跑出了百八十里。浅淡的青灰色终冲破夜幕而出,空中泛起薄薄的一层鸭蛋青,青色渐浅,渐转向鱼肚白。
张源在马上颠得胃里翻江倒海也不敢发一言。望着天色变化,心头估摸着出城已有一个时辰,加上之前城内耗去的时间,两个时辰该是近了。
这么一想,腹中竟隐隐作痛起来。
“啊!毒发了!痛死我了!小娘子,姑奶奶,求求你发发善心给我解药!”张源骇得哭着喊着,几乎从马上跌将下来。
洛载清与李清仪并肩而驰,瞧见张源毒发的模样,不忍道:“李娘子,我瞧他疼得厉害,请给他赐药解毒吧。”
李清仪一双如水明眸深深看了洛载清一眼,莞尔一笑道:“还未到毒发的时辰。他这是因疑生惧无端吓到自己。”
她举起马鞭指着陌道前方遥遥而现的小黑点道:“不过洛大郎所言有理,前面可是个长亭?我们可略作歇息,顺便为他解毒。”
长亭建于陌道旁地势略高的小坡之上。几人迈入亭中,不觉眼前一亮。
小坡另一侧绿茵如毯,七彩野花恣意而放。一条清浅小溪自毯边潺潺流过,明净可见溪底卵石。溪流对岸丛丛低矮灌木郁郁葱葱。
流水淙淙,清风习习,绿毯连绵起伏如波。闽仔欢呼一声冲进茵毡四肢大张仰面而倒,任草波抚身微风拂面卷走一夜的疲累紧张。
王延寂笑道:“这就撒丫子啦。”转而向吾仔、南仔吩咐道:“你俩腿上有伤,就在亭子里歇着吧。我们几个去秣马、灌水。”卫仔已牵了几匹马过来。
王延寂又转向洛载清道:“还请洛大郎相帮看守张源。”
洛载清道:“我正要与小郎商量此事,我们离魏洲城已远,给张源解毒后是否便放他离去?”
王延寂正感犹豫难决,说道:“我恐其回去后会去找姑父姑母的麻烦。虽他们将迁往别的住处,终是有些隐患。但若不放他,我们岂非言而无信?”
洛载清思考了片刻道:“莫若我们继续带着张源直至到达吴地才放了他,彼时归途路遥他回到魏洲已是十日之后,李门主及夫人想来已隐迹妥当甚或已出了城。”
王延寂道:“也好!”
长亭甚阔,可容十数人。
吾仔与男仔相帮彼此换药,绑绷带。
李清仪与洛载清解下水囊饮了几口。
张源已是饥渴难耐,心知自己为戴罪之身亦战战兢兢不敢提什么要求,只能暗自以舌舔唇润一润。
洛载清握着水囊走到他面前,张源忙接过水囊喝了几口。
腹中绞痛似又隐隐而起,“这清仪小娘子如此之辣,我真是瞎了眼竟打她的主意。她会否真的如方才所言于此亭中给我解毒?”这么想着,眼光向李清仪飘了过去。
只见李清仪正以手支颐,微侧着未有胎记的那侧面颊,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目含笑。梨涡清浅、明眸如波、面若芙蓉,虽兵士装扮仍妩媚难当。张源不觉心旌摇荡,眼神中亦露了出来。
李清仪俏目一瞥见到,愠道:“洛大郎,烦你将他带得远些,他的眼神——令我不适。”
方才张源的神色洛载清亦瞧见了,心中叹道:“这个痞子终究是改不了心性。怨不得李娘子厌恶他。”
遂将张源带至亭子角落,想了想又将他带出亭子三丈外,一处视线被亭柱隔挡望不见李清仪的所在。
洛载清回到亭中时,李清仪低声道:“洛大郎,多谢你的细心周详。其实我长于闺中,如何懂得江湖中的那些下毒解毒之事。我是诓张源的,为的是令他安生配合。现下若直接告诉张源他本就未服毒药,只怕他不会相信,还当我们存心取其性命。不若我再给他一粒祛风丸,便道这是解药,以去他之忧。”
此言着实出乎洛载清意料,他思道:“原来如此。张源方才哭喊腹痛倒确是因疑生痛。”又想道:“张源再三纠缠李小娘,她应是厌恶其至极看也不愿看其一眼,更不愿与之交谈。”于是说道:“他既令李娘子如此反感,莫若我去把药丸给他。”
李清仪顿了顿,说道:“如此甚好。”立起身向腰间摸去。突地左腿一软,她惊呼一声手向腿部扶去,哗啦啦手中未塞上的水囊一倾,囊中水泄了一地。
洛载清一把扶住她,李清仪缓缓立起,说道:“想是因我从未一气骑过如此长的路程,腿酸不奈。我稍稍立得片刻便好。只是,可惜了这些水。”
洛载清道:“此地恰有清溪,我去灌满它。”拾起水囊出了亭子。
李清仪缓缓挪动着腿松弛酸麻,眼望着洛载清走下了坡,亭中另一侧吾仔与南仔正埋头上药、包扎伤口。
张源颓然坐于地上,一双乌皮靴走到近前,抬头时诧然发现竟是李清仪。
“毒将发作,我来给你解药。”李清仪轻声道。
张源喜出望外,“谢谢小娘子!”
李清仪取出一粒丸药,向后退了一步,说道:“不过,……”后面几字张源却未听清,不由身子倾过去问道:“什么?”
李清仪蹲下身,上身微微后仰,说道:“这解药,我却不想给你了。”一面将丸药向胸中塞去。
张源急怒地吼了一声,两手向李清仪怀中抢去。但觉腰带被人一拉一紧,上身不稳扑跌了出去,正正撞在李清仪身上,将她压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