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行歌跪坐于他身旁三尺远处,她却非钱传瓘那样悠哉,挪着膝扭着身子换了好几个姿势。
二人离开时,正有三个书生登上水榭。
“老丈,此处水榭平日便这般置于河面,任人随意而登?”吴行歌向船夫问道。
“正是,这顾塘玉带两河三岸,春日芳菲争艳,夏季杨柳依依,秋来金桂送香,临冬梅雪清绝。而位于河中的此位置可尽收三岸美景,又有不被扰的清净,尤受文人墨客的喜爱。呵呵,现下我还可载你们上去看看,若是集芳会后可就挤得水泄不通喽!”
“为何?”
“嗨,这些个出现在集芳会的妓子,哪个不是所在楼子里的翘楚。也就豪绅显贵有那财力可一亲芳泽。平民百姓虽对美人可望不可及,却也有机会博个念想——”
钱传瓘吴行歌二人面带好奇专心听讲。
“有人想了个法子——令巧匠造了棵可乱真的春杏树置于台上。小娘子们退场时,将一件随身小物挂于枝上,曰赠与有缘人。待众女回到‘红船’,都知一声‘结缘起’时,便见那各式小舟如箭冲向水榭,更有直接跳下河泅水过去的。众人抢夺起来连衣裳都扯破了,璞头靴子落了一地。”
钱传瓘道:“不知何人想出此法,倒是颇有经商之才。助‘集芳会’人气常盛不衰、促青楼女子之艳名传扬,贫民不费分毫亦可得着慰籍,岸边酒肆饭馆包括这些行舟之人顾客累盈。个个皆从中得益。”
吴行歌拍手道:“连那裁缝铺和制春杏树的匠人也每月多了笔进项。”
见船夫不解,笑道:“衣衫扯破了,春杏树怕不也是肢残臂断了。”
船夫笑道:“正是、正是。”
吴行歌又想到一事,欲问又止几番后终是抵不过好奇心,问道:“那些抢得小物的‘有缘人’,可会因此而得机见女子一面?”
船夫嗤笑了一声,说道:“何为有缘?有财便为缘!妓家迎来送往,一点朱唇万人尝。天下最难寻真情之处——妓家、帝王之家是也。”
钱传瓘收了笑,双目紧紧攫住老丈,语气隐隐带着锐利道:“为何道帝王之家真情难寻?”
一片阴云飘至遮住了明晃晃的日头,似起了凉风,钻入船夫后颈沿着背脊爬下。他紧了紧衣领腰带,也敛了笑。
握桨的手攥得紧紧的,用力抿了抿唇,说道:“老叟我活了五十春秋,也不知是幸或不幸。这天下四分五裂,你争我抢,哪个管他百姓死活。仗义每多屠狗辈,能杀出血路抢上位的哪个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莫说朋友,便是恩人,亲人,甚至亲父亲子都可弑。忠厚良善之辈早做了垫脚石刀下鬼。情何在?义何在?”
钱传瓘收回了目光,沉默不语。舟桨一下一下地拍着水,搅起乱纹涟漪。
老汉看着若有所思的二人,朗声一笑,唱了起来:“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人生一世有何意?
金银满仓珠满室,一分一厘带不去。
娇妻美妾齐人福,子孙相争祸端起,
功名高榜利禄至,昨日宰相今狱底。
封王拜相登人极,前朝王陵何处寻?
待至人生曲终时,回首一生何所拟?
后人如何记,向谁梦中去,又有何人将你忆?”
尚未到申时,钱传瓘与吴行歌登岸找了间茶楼,在临河的台子旁坐下唤了博士上些茶水小食。
一壶绿沫初沸载着鱼目小泡于壶中欢腾。啜苦咽甘,吴行歌连进了两杯,却见钱传瓘垂着目心有所思,执杯的手未见递向唇边。
“明宝哥哥,所思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