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笑道:“既以好酒相迎,必有佳肴相候。”伸手推开了门。
金色的余晖洒满一室,杨木方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碗碟盛着各式色香,有微微蒸汽上腾。吴行歌坐于桌旁双手托腮笑盈盈地望向他。
却在见到他身侧的女子时如只兔子般跳了起来,疾步过来牵起她的手,笑道:“越葳,你也来了?你的肩伤怎样了?”
越葳一如往常不着粉黛,身着一件月白色清素襦裙,仅在领口以浅淡的妃色线绣了几行枝蔓。她瓷白的肌肤透着一层淡粉,面上是清浅的笑,整个人便如行于幽林转过某块山石后乍然而现,清润了眼目莹莹如玉的辛夷。
越葳回握住吴行歌的双手,轻嗯了一声,双目深深地凝视着她。
钱传瓘已大马金刀的坐下,夹了一箸送入口中。“唔,这道糟扣肉令人舌头也要吞了去,糟香浓郁,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吴行歌拉着越葳在桌旁坐下,纤指一一点过盘盏噼里啪啦报道:“越葳,你未能和我们同赴常州,错过了不少美食。可巧今儿我将这几日学着的复习了一遍。你快来尝尝评点评点。这是常州状元楼的炝虎尾、糟扣肉、银丝面。冷荠馄饨是和无锡陌道旁挑着竹担售卖的农妇学的,本城越味轩当季新品玉蚕糕,松月馆招牌野笋步鱼,听风阁小食蒜香豆。唉,只是有一样无法和原作者讨教做法。那太湖鬼妇人极狠辣,我瞧着她那锅碧玉珍丸汤倒是色香上佳,可惜了。”
她眉飞色舞地道着,一扭头却见越葳清润的双眸却只落于她的面上,专注而深切。
钱传瓘夹了一只冷荠馄饨入吴行歌碟中,对越葳笑道:“那日她一气吃了两份馄饨从皮子夸到葱末,把农妇给乐得将压箱底的秘方都教与了她。”
他送了只入自己口中,低语道:“我却觉着此味更甚那日的。”
几人笑语盈然推杯换盏不觉已日落星出,灯火点点。
钱传瓘酒量惊人面不改色,越葳吃的安静秀气滴酒不沾,惟有吴行歌心情甚好畅饮一番已是微醺之态。
隔壁不知何时住进了一对父子。小儿哭闹不肯入睡,年轻的父亲左哄右抱却徒奈何。
孩童中气十足的哭声,男子疲累的叹气声一阵阵地穿过薄薄的墙板钻了进来。
男子急了在小儿的臀上‘啪’得拍了一掌,小儿闹得更凶,高亮的哭声直刺耳鼓。
吴行歌立起身,“我…我去看看。”
客房的门半开着,吴行歌探头向内望去。一个年轻矮壮的男子立于墙侧,姿势笨拙地摇着怀抱着的白胖婴儿。
吴行歌的视线与男子的撞个正着,男子露出求助的目光。
“我来…试…试。”吴行歌走进屋,接过婴童。
男子如释重负,“谢谢小娘子。平日里他娘常哼着曲儿哄他睡觉,我是个粗人不会什么曲子…”
吴行歌将孩童斜抱于臂弯,令他的头枕于自己的上臂,轻摇臂弯,右手轻柔地拍着孩童的身体,唇间缓缓流出优美的曲音。
“千里枫林烟雨深,无朝无暮有猿吟。停桡静听曲中意,好是云山韶濩音。”
她的声音清越而乐曲柔婉,抑扬承转如蜿蜒的清溪在山间流过,孩童立时安静了下来,放松了紧攥着的小手。
吴行歌将声音放得越发轻缓,落于孩童身上的轻拍也随音律而放缓,再次吟唱起欸乃曲,她的双目变得空濛,其中似有一道星光闪过。
“千里枫林烟雨深,无朝无暮有猿吟。停桡静听曲中意……”
突有另一道空灵的声音接下,“好字云簪枣濩音。”
吴行歌霍然抬头!
钱传瓘与越葳不知何时也进了此屋,婴童之父已退避一旁,钱传瓘眼中满蓄关切注视着她。
越葳一向澹淡的目中竟带着些紧张与期盼、似悲似喜的复杂之色。
她一手压于桌面稳住身子,轻启朱唇,再次唱道:“好字云簪枣濩音。”声音中竟有一丝颤抖。
吴行歌怔楞地看着她,僵直于地。喃喃道:“我是喝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