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有仆人来奉上茶水,茶烟袅袅中,随着陆直的讲述,三十年前的过往如书卷展开在洛载清面前。
“载清,你既称我为陆五叔,当知我们兄弟结义共有五人。”
“是。义父曾提过,三叔王同庆、四叔奚志勇、还有二叔洛正阳——他亦是我生父的大哥。二叔、三叔、四叔均埋骨沙场。”
“你可知他们是如何离世的?”
洛载清摇了摇头,“义父并未详说,少有的几次提及也仅三两句带过。想来此为义父的伤心事,我便未多问。”
“原本我也会随他们而去,却侥幸偷生啊!”陆直面上现出沉痛之色,双目投向遥远的空处,陷入回忆中。
“我们五人在黄巢军中相识,后因志同道合而结义。我们情同亲兄弟,战场上抵背御敌。你义父屡建战功,且忠肝义胆,被命为禁卫队控鹤军的副军使,我们也随他转入控鹤军。
唐中和四年,黄王败象已显,前有朱温叛离归唐,后有大将纷动异心。如摇摇欲倾之广厦,黄巢彼时尚可信赖的除控鹤军外已不多矣。”
一声深长的叹息后,陆直继续道:“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五月二十四日,我领命去追捕一名叛逃的军将,被他一刀砍中大腿,这条右腿当时便不能用了,及至今日,仍是你看到的这样。唉,想来这俱是命……”
“次日凌晨,我被人声低语惊醒。宋大哥走进营帐对我说道:‘知弟,我现下有个重要差使需带着他们三个即刻出发。你好生养伤,把腿养好了,我回来后可要讨教你的登云腿。’我当时已知自己的腿再无可能恢复如初,只道大哥忧我情绪低落特来安慰。对他离去时那深深的一眼并未多思。
我略微察觉异样乃是几个时辰后,我得知他们这队人离开得颇为神秘,无人事先知晓且均被要求立刻起行。
大军当日未等候他们归来即拔营奔向汴州。在汴河王满渡口渡河时,被晋王李克用乘势袭击,大败溃散。我跌落汴河勉强抓住一块舟板漂流了整整一夜才侥幸逃生。
之后二十日内风云变色,一代枭雄埋尸狼虎谷。我遂隐姓埋名,即不愿效力盘踞河东逼黄王到绝地的李克用,亦不肯俯首于背叛黄王的朱温,便来到这南吴,改本名鲁知为陆直。机缘之下得镇海军节度使徐司马的青眼,为和州百姓尽绵薄之力。
我始终不知那日几位义兄的遭遇,直到十年前发现我军中的一个兵士乃当年二哥麾下的兵卒。他一见我面便大惊失色,眼神闪躲。我知必有古怪,遂细细盘问于他。方知黄王自知大势已去,当日大哥所领之命乃是埋藏资财。”
洛载清这几日苦思冥想怎么也猜不到义父身上竟藏有这样一桩关系极重之事,不禁“啊”地一声。
陆直看了眼他震惊的神情,继续道:“黄王进入长安后颇收了不少高门世族家的宝物,这批珍宝他绝不甘心落入他人之手。
他们于黎明前悄然集合出发,兵卒们也是在途中才猜出箱中为何物。
但很快追兵赶了上来紧咬不放。二哥,就是你大伯率一批兵士引开追兵,两队短兵相接。这个兵卒被砍伤坠马,被战马一脚踢于头部,也是他命大,仅昏了过去。待他醒来,只见尸骨遍地,追兵发现箱盒内空空如也,急着追赶运宝之队便未检查每具尸身,因而给他混了过去。”
陆直黯然道,“我听其描述追兵由霍存将军手下猛将史文思带领,人数也大大超过大哥所带之人。猜测他们怕是凶多吉少。但总怀着一丝希望,多方打听他们的下落。经年下来却无丝毫消息,我便不免灰了心。”
“故而三年前偶遇你义父时我实是大喜过望!”
“载清,你义父堪称忠义楷模。义,便是对几位义弟。黄王身死后他因义弟们的离世而心有重负,走遍各地寻找他们的家人。战乱连连,寻人何其艰难。往往一户十余人仅余一、两人存活,又因四处逃难而离散。他数十年来从未放弃,终找到父母重病尚在襁褓中的你,后在你双亲故世后将你带回抚养。”
“而忠,便是对黄王。虽黄王已逝,你义父立誓终身不泄露藏宝之地,方不负黄王对他的信托。”
洛载清的心头有什么清明了些,但有些迷团却更大了。“陆五叔,如此看来掳走义父之人极有可能是冲着宝藏而来。但,他是如何得知此事,又是如何找到隐居山中多年的义父?”
“此事并非完全密不透风,那个兵卒既然装死混过,或有其他人也活了下来。”
洛载清点了点头,此种可能确然存在。
陆直又道:“那日你义父遇到的故交是何人?你可曾想过此人亦有可能?”
洛载清道:“义夫未来得及告知我那人的身份。遇见他几个时辰后义父便被掳走。此人,最是可疑。”
他拈着唯一的线索——那些冰凉而冷硬的银钩陷入思考,它们究竟是何来历?怎么找寻此人?
陆直沉吟了一下,说道:“有个人或许可以一试。”
他望入洛载清骤然亮起的眸中,“天眼门门主李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