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直说了声:“贤侄,你且稍候。”便走了出去。
洛载清知晓这位五叔并无家室,好奇望向院中。劲挺的银杏树干遮住了交谈的两人,仅露出一角藕色裙衫。
或许人老了会变得絮叨,又或是陆直对家仆和善包容因而下人言语无忌,阮翁对着洛载清絮絮道:“刺史为国为民,就是不考虑自己。至今未成家无有子嗣,徐司马将素娘赐给他,他却在听了素娘一番哭诉后将她认作义妹,另起一宅安置。以自己的俸禄顾养她吃食日用,看医抓药。”
洛载清心道:“如陆五叔如此仁心之人,实为少有。那素娘又是为何不愿跟着陆五叔?”但他生性忠厚,不愿与下人讨论长辈私事,便只将疑问藏于心中。
陆直为避嫌从不与素娘在隐暗之处相见,此刻晴日之光穿透银杏叶的间隙洒于他身上,更显他之高大朗然。
“陆大哥,你素来所给的已足够,今晨送来的这些我不能收。”素娘将一只钱袋递给他。
陆直未接,问道:“你的身子如何?莫因顾着费用不舍用药。”
素娘微笑,一抹绯红飘上面颊,“他,过两日便归来了。他已找着药引,我的病当可根治了。”
陆直闻言甚为高兴,“感谢上天顾佑!素娘,你们离去前,若他愿意赏脸,让为兄好好为你们饯行。”
素娘杏眼盈满感激,说道:“大哥,你对我们的成全之恩及这些日子对我的照拂之情,我们时时铭记心底,常思何以回报。”
陆直微皱了皱眉道:“素娘,你正值妙龄,若跟了我这半老头子倒是误了你一辈子。更何况你们两情相悦,我怎能硬生生拆散你们?!我当你是我妹子,兄长帮妹子岂不是理所应当,何用什么回报!”
裙衫摆动了一下,树干后的两人言谈已毕,女子转了身,露出秀美的侧颜,下颌线条柔和,皓颈修长。她以手中袖帕掩嘴咳嗽了一声,更显我见犹怜。
洛载清急于动身起行,陆直需处理公务,便着阮翁为洛载清准备干粮水囊。
洛载清想着先前他瞥见陆五叔鬓间的几丝斑驳,心中思道:“陆五叔已年过五旬,却无妻无子,不知他可觉孤单。”又转念一想,“是了,他已将和州百姓视为亲人,真正是爱民如子的父母官,亦被百姓爱戴。又怎会孤寂呢。”
阮翁似知他所想,说道:“小郎,你若多呆几日,当会见到刺史收留的几个孤儿,现今都已加入了州兵,年纪最长的还做了副指挥使。他最得刺史夸赞,相貌也生得堂堂正正,竟还有几丝刺史的影子,刺史府下人们都戏称他为陆小郎。若你俩遇见,定会谈得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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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盘上整齐陈列着三十多色丝线,如一方小小锦毯。纤手取过一根湖绿丝线,三指捻松线绞,另一手动作熟练地将丝线劈为八绒。
绷架上的云雀灿若云锦、纤毫毕现。
“素娘,已夜了,再做这些绣工恐伤眼睛。我打些水来给你梳洗了歇息可好?”婢女小蛮点上灯,轻声问道。
她知素娘身子虚弱,需好生修养,但她更知绷上的绣品是为何人而做。他快则两日,慢则五日便将归来,素娘今夜怕是定会赶着绣完。
素娘回过头,柔声对小蛮道:“你先歇着吧。我就快绣完了。”
小蛮拿过一只软垫给素娘垫于腰后,坐在素娘旁看着她纤指上下翻飞。
素娘的侧颜笼在一片柔和的烛光中,她的秀眉如柳叶微弯,面上含着柔情,目中蓄着两池秋水,漾漾地映出正一丝一线变得愈加灵动的云雀。
小蛮想着:“素娘对谁都温雅柔和,便是手下的绣品也是这样细心以待。也惟有她这样心如兰芷、不急不躁之人才能绣得这般好。”渐渐,困意袭来,小蛮歪着身子趴在榻上睡了过去。
素娘给她盖了床衾被。按揉了揉酸涩的双目,又取过一根丝线。
落下雀目的最后一针,望着几欲飞离绷架而去的云雀,微笑挂上素娘唇角。
含笑的眼自绷架移至土墙壁面,画中一对璧人背倚高山、面临清泉。女子盘坐于一块长石上,低首抚琴。男子长身玉立,轻弄玉笛,目含柔情望着女子。风扬起他的衣袂,飘飘轻抚着女子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