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几人稍作歇息便接连赶路,于正午时分渡了河,入夜时入了兖州境内,在一个村子中找了户农家借宿。
李清仪揪着衾被一角久久未能入睡。身上这张此户农家中最好的衾被冷硬如铁,任她如何紧紧裹于身上仍冻得牙齿打战。
倒春寒的夜风大剌剌地自木窗的粗大缝隙灌进,循着衾被上的破洞使劲儿往里钻。
她索性翻身而起,拿出母亲交予她的《风之影》看了起来。
打开扉页,扑面几列清秀的楷书-“气清身自轻,气浊身自沉。习功先练气,一气化三清。”
翻过此页,册子中画着一女子盘坐于地,旁有几句诗文。
向后翻去,每一页均有此女子,姿势各有不同,配诗或长或短。
李清仪心知此为功法口诀,遂翻回第一页,如图中女子般盘膝而坐。心中默思此页诗句‘子午之时万虑抛,意守丹田封七窍。徐呼缓吸搭鹊桥,身轻如燕飘轻摇。’
“嗯,此句意为放空心念,专注呼吸。吐浊纳清,气运丹田。”
她接着看下去,后几句为‘松腰敛臀气深长,百会上顶身中正。沉肩坠肘臂下垂,腋虚空而肘微曲。松静自然,气血和顺。觉轻微摇摆,松如肉之欲坠。呼有意而吸无意,头顶悬则气下沉。此为吐纳之道之基。’
诗句浅白易懂,李清仪缓缓照着口诀一呼一吸练了起来。
渐渐她不再觉着身子寒冷,不知何时更自丹田生出一股暖意。待她睁开双目,只见月儿已从树梢爬上山坡,不觉间已过了大半个时辰。
她通体舒畅,倒头睡去,这一觉香甜无梦。
王延寂、洛载清等人同居一室。一夜一日的奔波未曾合眼,众人均已疲惫不堪,壮年男子气血强盛倒地而眠。
鸡鸣三遍,王延寂自酣沉好觉中醒来时,卫、吾、南、闽仍在熟睡,洛载清已不在屋中。
王延寂走出农舍活动一番筋骨。只见垄上行来一人,正是洛载清。
“洛大哥,你起身恁得早!”王延寂高兴地招呼他。
目光一晃见到洛载清手中握着一只精巧的檀木盒,心道:“那是什么?洛大哥为何一早带着此物出去?”但他虽性子洒脱,却并非莽撞无分寸之人,按下心头疑惑不表。
洛载清的回答却令王延寂一愣。
“王小郎,你的短箭利可封喉,夺命于毫秒之间。你可曾有过遗憾它太过快利伤人至无可挽回?”
王延寂看着面前的少年,洛载清英挺俊颜上浓眉微蹙,双目熠熠诚恳坦直。
此问略显突兀无首无尾,会否与木盒有关?
王延寂摸出一支短箭,轻抚着晨光下耀如宝石的翎羽道:“我五岁习武,七岁始练飞箭。八岁时兄长带我去九仙山打猎。我与阿卫仔和众人走散。九仙山奇岩兀立、怪石嶙峋。我不慎滑了脚,腿卡于两个巨石之间。正此时一条三尺长的银环蛇滑过岩石向我袭来。我惊慌之下连发两箭…”
他面色黯了黯,“均未命中。银环蛇滑下岩石向我直扑过来。蛇信子的嘶嘶声已到了耳边,近得连片片鳞甲都看得分明。我耳中嗡嗡大作,身子却僵硬得彷佛被寒冰冻住。”
“之后,我未看清如何发生的…我回过神时阿卫仔已挡于我身前,锁骨下两粒齿印,米粒般大小,催魂似可怕。幸得兄长及时寻到我们救回了阿卫仔。但蛇毒已侵入卫仔的声带,他的声音自此嘶哑破裂如老叟。他渐渐变得沉默,成了如今这般寡言的性子。”
洛载清细细一回想,确然这一昼夜阿卫仔几乎未曾发声过。
王延寂看着洛载清的双目,语音坚定道:“我从未遗憾短箭快利误伤何人,我只后悔还不够快、不够准。若够快够准,不但不会伤了不想伤之人,更可救想救之人。”
洛载清思考片刻后道:“自幼义父教诲我道:‘世上众生,无分贫富贵贱、老幼残弱,均在家人眼中视为珍宝。若手持利刃则易好斗逞勇,血气之下难免失了分寸,生出祸端而愧疚终生。’故而他为我选择长棍作为兵器。”
他打开檀木盒,取出一封信笺递与王延寂道:“出城前,李门主交予我的。我今晨反复思量他的信上所言,觉得亦是有理。愿听小郎之见。”
王延寂眉眼间藏着笑,心内雀跃,洛载清此举显已信任与他。
他展开信笺,其上写道:‘洛大郎,伤人夺命非在器,而在持器之人。器本无灵,而人心有灵。心怀恶念,水亦可取以溺人。心中向善,持利器而知不可为。’
王延寂点头道:“姑公所言甚是。但问小郎若你关切之人落于险地,非利器不可救之,你将如何?当此乱世人命贱如草芥,若你路遇劫杀之事你将如何?某以为心存仁念不需拘于器之利否。”
洛载清又自盒中取出一物。玄铁打造的枪头锐利异常,质坚而沉,晨光下闪着幽幽暗蓝寒光。
“呀!”王延寂说道:“此非俗物!可谓‘宝剑赠英雄’!你的长棍配上此枪头必如虎添双翼。”
他真诚而兴奋之情感染了洛载清,心中纠结散去,轻松而适然。
这日几人续往东南,于日暮时分在兖州登了船,沿泗水而下至楚州。
暮野四合,是夜云厚月淡、幕重星稀。此段水域落差较小水流平缓,只是今夜东南风强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