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内布置一如女子闺房,面脂手膏衣香藻豆铜镜妆奁钗钏梳钿林林总总满满当当。夜已深,不知怎的吴行歌反侧难眠,便起了身走入庭院。
主室的窗纸中透出一片莹黄,照出一人忙碌着的动作。她心内纳闷,“明宝哥哥在忙些什么?还是,傅小鱼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不由快步走了过去。
钱传瓘将一块干净的绢帕浸入冰凉的井水中,捞起拧干,覆于傅小鱼前额,将换下的帕子扔入盆中。正端起盆,身后传来一声,“我来换水。”
细烛的微光中门口那道纤细的身影更显单薄,她披垂的秀发如缎,被急而凉的夜风卷起飞舞。
钱传瓘一步纵了过去将房门关闭。“行歌,夜凉风急,你去歇着吧。”
吴行歌摇了摇头,“我已歇够了。这条鱼儿溜滑得很,纵然他发着寒热,我也担心他使诈。我来陪陪你。”
同行几日钱传瓘已知吴行歌性格果断有主见,便不再坚持。
换水洗帕的吴行歌心头重担得卸般的轻松,心中霎时澄明,“我原以为是因我素喜淡净故处一室脂香之中而不能眠,却实是担心明宝哥哥与狡诈的傅小鱼独出一室被其暗算。”
一只白净纤手递上两片清凉绢帕,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揭下傅小鱼额上的热帕交与素手,一帕覆于傅小鱼额头,以另一片凉帕擦拭着傅小鱼的颈项与上身。二人配合无间,偶尔相视一笑,夹以絮絮闲谈。
吴行歌注意到裹着傅小鱼腰间的绢布沁出几点鲜红,问道:“明宝哥哥,他包扎时你见到他此处伤得怎样?”
钱传瓘道:“不重亦不轻,未伤到筋骨。他避过钢叉的二齿,但有一齿扎入后腰,挑出了一条长二寸许的皮肉。虽为皮肉伤,但不可谓轻。纵养好伤此处灵活度恐不能恢复如初。”
吴行歌蓦地想起水榭上急旋扭转的腰肢和韧如蒲柳的压腰,叹了声:“可惜。”
钱传瓘道:“他的足伤我未及细查,看红肿程度多节趾骨与跖骨断裂,亦不算轻。他受伤后忍痛游水潜遁至宅中,如无事般嬉笑与我们周旋,倒是个能忍痛的。”
吴行歌不解,“那三个叫做‘眉州三俊’还是‘眉州三兽’的,为何傅小鱼宁肯自伤而不愿与之缠斗?”
钱传瓘道:“这三人生于眉州,自小随父母迁来吴地。他们自称‘三俊’,除老三无人见过真容外,另两个实是与‘俊’字风马牛不相及。”
吴行歌道:“那眉州三郎虽可算称得上‘俊’字,但眼神中的邪比之另二人的丑更令人恶心。不知为何无人见过他?”
“我也不知。亦不清楚为何傅小鱼叫他们‘三兽’。但这几人残害的人命少说也有上百条,其中不乏武学世家出身之人。若遇着他们绝不可小觑之。傅小鱼今日可算万幸占了他们不会凫水的便宜。”
榻上的傅小鱼面颊微红,身子滚烫如炉。鼻腔偶尔发出几声闷哼,口唇翕动却不成音,眼睫微抖人却沉沉不醒。至近五更时热度方退去,吴行歌长舒了口气。
钱传瓘看着她略显惺忪的双目,柔声道:“你发上粘了一根佶杆,我帮你摘去。”
“哎,哪里?”吴行歌侧过身。
粗健的手穿过如瀑秀发,拂上耳后的安眠穴。
此间仅有一张卧榻,钱传瓘轻扶着少女的肩臂,将她的头搁于自己的肩上。他身形高大健梧,略倾着身,沉肩抬肘,厚实的上臂与肩头形成承托,他便一动不动保持着这个姿势。
少女的面庞安定松弛,鼻息匀浅而长。偶尔她的唇角一弯,钱传瓘便也双唇翘起,“不知她梦见了何开心之事?或许是在酒楼里大快朵颐。”想起她面对美食时眉飞色舞的雀跃模样,那样的笑颜可令人忘记一切烦忧。
鸡鸣桑树颠,吴行歌的眼睫微微颤动,钱传瓘取过软垫托着她的头与颈轻轻起身令她枕于鼓墩上。
吴行歌睁开眼时,侧卧于地上的钱传瓘正坐起身。
吴行歌歉意道:“明宝哥哥,呀,我不知怎的竟睡着了,还占了鼓墩,倒令你卧在了地上。我去煮碗姜汤,地上寒凉得紧。”
目光不经意掠过榻上,对上一双流光的琉璃珠。颇有兴味地谛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