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真真有趣。”盯着自地上立起身的钱传瓘,一夜休息后热度已退神清气爽的傅小鱼一脸戏谑。
钱传瓘置若罔闻,只道:“该换药了。”
傅小鱼今日心情甚好,翻了个身由钱传瓘给他换药包扎。
他闲懒松驰地趴卧于榻上,手枕于腮下,上衫撩起至肩部。光洁白皙的玉石上似被刻刀狠力凿划,暴出一条狰狞翻卷而出的赤红。
那药箱首层的各式瓷瓶里装着什么傅小鱼自是如数家珍,依他所示钱传瓘将几只瓶中的药水粉末调为膏状,敷于伤处。
傅小鱼倚于榻上,斜睨着看钱传瓘将白绢层层裹上自己腰部,眯了眯眼,“襄王有意却不欲神女知晓,这是为何?”
探究的目光未能从钱传瓘平静的面容上有所捕获,他自言自语道:“唔,是不便得罪睦州刺史兼领行军司马之职的老丈人,还是怕违逆父王触怒龙颜?”
钱传瓘将绢布用力一拉,扎紧系上结,淡然道:“勿捕风捉影。”
傅小鱼不依不饶,索性撑坐了起来,直直盯着他道:“你怎会逆钱镠之意呢?自幼端肃仁孝、少婴军旅。十六岁时自请替代九弟钱传球随田頵归其辖地宣州以解杭州之围。忠、勇、孝、德,三军莫不感佩,亦自此于钱镠二十几子中脱颖而出,备受重用。后频立军功,而今已成将受印钥之势,钱镠众子,无可与汝争锋者。”
钱传瓘自懂事起便视父亲为最敬仰之人。钱镠子嗣众多,他亦非正夫人所出,未常得其关注。他笃实好学、晨兢夕厉,自得父亲赞一句“吾儿秉节持重”后更是防意如城、奉命惟谨。
当年挺身赴险,并非如他人揣测的剑走偏锋博取资本,实是为解父王燃眉之急为救杭城十万百姓而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个位子,他从未刻意谋求。父王高瞻远瞩,他的抉择必是英明而睿智的。
若父王选择他人,他必鼎力相佐,若将重任赋予己,他必宵旰忧勤、励精图治。
当父王原属意的正夫人所出的三哥传瑛病逝时他的悲痛与自责未有丝毫作伪,他敬三哥英敏仁厚,哀国失栋梁,伤手足英年早逝。
世人常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夏虫不可语冰。此间种种,他何必、不必、不屑与一江湖人解释。
傅小鱼的试探如泥牛入海,未激起钱传瓘丝毫反应。他犹不甘心,眸子一眯,自顾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可助你一臂之力,鱼儿我可是最乐于成人之美的了!”
吴行歌正端着满满当当的托盘向主室走去,忽听得灶间传来一声响。她方才自灶间后门去菜地割了些春韭,想着一歇歇还要再去摘些菜便仅将门掩上而未闩。
“黛娘!”随着一道急切的男声,一人急步追着她的背影而至庭院。
吴行歌回首,一张敦厚方脸上的欢喜僵于面上,咧开的嘴张了张,微弯的眼愣了愣,有些惊讶有些尴尬地道:“对不住,我以为你是……,黛娘前几日告知我她要回娘家一趟,你莫非是她娘家的小妹?”
主室内传来‘扑哧’一笑,一把温柔而欢快的女声道:“小妹,这位是崔穹崔六郎。”
傅小鱼在‘小妹’二字上落了重音,挑目看了钱传瓘一眼。这戏,他俩只能配合着他演!
崔穹的面上眉梢眼角每寸每分皆被春风拂过般舒展而开,只闻佳人声不见佳人面,他规规矩矩地立定在院中,只双眼热切地望向房中。正对房门挡着他视线的吴行歌轻悄地向侧面移了几步。
“黛娘,我今早见地里的葱韭被割了些,猜想是否是你提前归来了。果然……”他喜不自胜,又有些拘谨窘涩,“黛娘,你方回来,可有什么缺的?我给你送过来。”
乍闻崔穹的呼声,屋内的傅小鱼便自药箱第二层取出些工具和瓶罐,手脚麻利地在自己面上捏揉涂抹,此刻铜镜中现出一张与青娘相像,却减了妩媚添了柔美的妇人之面。
窗被哗地推开,现出崔穹日夜牵挂的娇颜。她目光与崔穹一触,便又垂下。虚虚行了个礼,柔声道:“六郎有心了。奴,甚么也不缺。”
崔穹眼中满满全是她娇小白皙的侧颜,犹豫了会儿,讷讷问道:“现下,他们还逼迫你么?”
傅小鱼盈盈双目再向他一投,面上神色变幻,委屈、心酸、坚定轮番演现,秀眉一蹙自怜自哀道:“奴一个寡妇,失了父母,长兄为父。他为了一点钱财将奴随便许了出去。奴将先夫留下的田地悉数给了他才得他暂时松口。”
崔穹眼中充满怜惜,心底的话几乎冲口而出。
碍于外人在场,又不知吴行歌是黛娘长兄派来看着她的还是因与黛娘亲厚而随她来此,打量了她两眼便告辞离去。
吴行歌迈进正屋,对心情甚好的傅小鱼道:“青娘、黛娘,你是否还有一堆身份如碧娘、蓝娘、彤娘、茜娘、缃娘、靛娘、绾娘?”
傅小鱼眯眯笑,“你怎么知道的?”
吴行歌白了他一眼,“他瞧着是个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