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点点划划,不一会儿便算出了各户的分配,取了纸墨写了下来。
所依分配规则为一级的每个人记作一份,二级的记作二份,三级的记作三份,四级的犹为照顾记作五份。
将姚九娘和那女子也计了进去,他自己和沐儿并未多取一丝半毫。
这些乞儿中虽有贪图得着更多的,但刘余幸的分配透明公平,优待老弱病残的标尺也获得了大多数坊民的信服,他们便无由头可籍着生事。
刘余幸将空布袋一抖,搭于肩头。回过身,见钱传瓘与吴行歌笑眯眯地望着他,目中带着赞许。
刘宇幸带着沐儿,再次跪倒,向二人拜了拜道:“二位恩人,我们宋阳坊受这几人毒害凌迫日久。今日非但我们兄妹得恩人所救脱离水火,这宋阳坊的每一位都受了两位的大恩。不知恩人可否告知贵姓尊名,我等当时时感念,为恩人祈福。”
钱传瓘道:“除奸制暴,本是我辈之责。我观你也是读过书通晓事理的。你先将沐儿抚养大,十年后若有缘再见,我们再议前事。”
吴行歌与钱传瓘二人一先一后地行着,已离了宋阳坊附近狭窄的弄巷,出到宽阔的街面上,吴行歌始终跟在钱传瓘身后六七尺处。
钱传瓘停了步,转过身望着她微微笑,“行歌,可是我背上生了好看的花?”
吴行歌拧着眉,抬臂将丐服送至自己鼻下嗅了嗅,做了个嫌恶的神情。“我自己都受不了这衫子上的味,怎好熏着你。”
钱传瓘走回几步与她并肩。“我行军在外时,常日夜急行风雨兼程。战场拼杀时战袍上的血根本分不清是敌营的还是吴越兵士的。战事胶着时接连数十日脑中不敢有片刻松驰。同一件征袍,汗水湿了又干,血迹干涸后再溅上新迹。这丐服上的气味,是贫穷之味,洗之则去。而那渗透入经纬洗之犹存、萦鼻不散的,是死亡之味。”
他平淡淡地道着,吴行歌的心底却生出了悲凉。
“行歌,我常在想在我有生之年不知会否得见四海昇平、偃武息戈、民安物阜之象。”
而今天下八分,吴越王钱镠虽未有逐鹿中原之野心,尊梁为君以守一方安宁。但强敌在侧虎视眈眈,时有挑衅而战事突起。吴行歌抬头看向他,他英武的眉目间锁着沉重,带着憧憬。
“明宝哥哥,我虽不知天下泰平四境安定的那日何时能至。但我却知你们每一次的出征、退敌、除恶、惩奸,都有不知多少百姓因此得蔽护,获安宁。若非你们看守疆土,无数家庭将流离失所,多少亲人将生离死别。天下大势,非一二人力可左右。惟尽一己之力,无愧天地、无愧家国、无愧己心。”
过了片刻未听到钱传瓘的回答,吴行歌转头看向他。他正看向她,漆黑如深潭的目中涌动着什么,似欲破水面而出。
吴行歌转回了头,笑道:“斗了这半日,现下先去状元楼安定安定我们的肚腹吧。”
钱传瓘道:“也好。亦无需急着赶回。那条鱼儿应是已溜走了。”
“嗯,他知我必定跟踪三虎而迟延归宅,你定会出来寻我,便无人看守他。他早知三虎在何处,却在今日才引我发现三虎,想是因为昨日获知眉山三兽已不成威胁,便决定今日离开。”想到傅小鱼装模作样冥思苦想找笔记的样子,吴行歌心里对他翻了个白眼。
“我出门前虽将他五花大绑,但他既谋划了今日逃离想来应是早有对策。其足伤未愈确为真,他的离开应少不了崔穹的帮助。”
“或是对崔穹的利用。问题应还是出在那封信中,只是不知是何古怪。”吴行歌懊恼道:“唉,费了这许多功夫还是被鱼儿滑脱了,玉笛催魂之事他还未交待清楚。”
“我们至少已知他的真实身份,亦可循此查下去。可喜的是获知汝妹的线索。姚九娘称救走她之人为越地口音,我一回到西府便即刻为你查寻,希望果为吴越的将军,汝妹的下落很快便可查明了。”
吴行歌道:“我当时又盼又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姚九娘说道她们已杀了女童。得知阿妹被救走,虽不知她现处何处我已欣喜若狂。谢谢你,明宝哥哥。”
钱传瓘轻声道:“倒是你自己,今日着实凶险得很。”
“我觉得傅小鱼并无害我之心。”
钱传瓘不解看向她。
“我猜你约摸于午时出门来寻我?傅小鱼说胡氏薄饼至迟辰时末便售磬,自该处经状元楼买了软兜回到傅小鱼的宅子最多半个时辰便够了。我却逾一个时辰且过了我们平日午膳的时间而未归,你此时觉着了异样?”
钱传瓘点了点头。
“其实我自街坊处得知饼子约在巳时末才售毕,他们收拾了离开铺子时已是午时一刻。傅小鱼故意将对我们说的关铺子时间向前提了一个时辰,为了使你得以及时赶到与我会合。”
钱传瓘却忿忿道:“他自以为尽在其算计之中,却未料到官府捉拿逃犯封了书院巷方圆两里,我绕路而行多费了些时,便使你落入那等险境。”
吴行歌嘿嘿一笑道:“不知怎的,我就是觉着你快到了,所以才与他们缠斗不放。”她想起了什么,懊恼道:“只是,我将那插梳当兵器使了。”
钱传瓘停了步。面前的少女额间一抹烟熏之色,几缕散发垂落于颊,一双明目似永不会蒙尘,清润明亮带着歉意看向他。
他抬手一拂,吴行歌的发间紧了一紧。她伸手摸去,惊喜道:“你怎的变戏法似的又变出一只?你原做了一对?”
钱传瓘唇角微翘,“我掐指一算那插梳会被你派了用场,今晨便又做了一把。我回去后再给你做一只配成对。”